第七十三 认识你我从不后悔

  他们没有再说,房间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他们紧紧的相拥着,彼此能听得到对方的心跳声是那么的温和,是那么的柔静。

  好久之后,武琼花终于打破沉默,轻声道:“四妹,夜深了,你去睡吧!”萧遥仰起头望着他,两点明眸在黑暗中闪动着光芒,呼气如兰道:“大哥,让我陪你一晚吧?!”

  武琼花心头一跳,拥抱着她的双手不觉一紧,但很快又缓松了下来。萧遥在心底失望的暗暗叹了口气,好一会才轻轻柔道:“我知道,在你的心中你只有温姐姐。但你可知道,这也正是你让我觉得是你在我心里能够存在的原因。所以我明白,你的一生是应该属于她的。其实我也不奢求什么,我只需要这一个晚上就足够了。可以吗?”武琼花听着她语气酸软,不禁心弦震颤,心腹间立时衍生出一股要一亲芳泽的欲望。但这种想法一起,他便压制了下来,心头反而觉得有种颇为苍凉的奇怪感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他一时也捉摸不出来,但只觉她的那句话显得那么无奈而落寞,令他深觉惶恐和不安,确切来说更多的只是错综复杂的愧疚感。他心慌意乱,踌躇片刻,才嗫嚅着道:“四妹……”一句话还没开口,便觉两片温润的嘴唇压了上来。

  他浑身如触电般一震,还没反应过来,萧遥却已弹开,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淡然道:“大哥,你知道吗?七少爷死了!”武琼花惶然一惊,道:“什么……七少爷死了?他怎么死的?”萧遥道:“迦陵道人杀了他。”武琼花诧道:“不会吧,七少爷应该是他的弟子之一,他怎么什么会杀了他?”萧遥道:“我起先也觉得奇怪,现在才知道迦陵道人之所以要杀他,其实就是想让你知道,七少爷死是因为你而死的。”武琼花更加茫然了,疑惑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遥走到桌前,取出打火绒石将油灯点燃,一管火苗闪耀,映得她的脸剔透晶莹。然后她望着火苗像是在心头烫过一样有些沉痛,但她表现得若无其事的缓缓说道:“在柳家庄外的树林里,七少爷不是想通过笛声来告诉我们一些东西吗?可惜我们当时并没能体悟出来。直到不久之前,金鬲轩送来七少爷的骷髅,我才猜测出,可能是七少爷来了上京城后,看到迦陵道人邪恶的阴谋一点一点的实施,他出于良心,或者对正义感的认知,于是冒着生命危险想来跟我们透露迦陵道人的罪恶。不过很可惜的是他的意图最后还是被迦陵道人知道了。你想以迦陵道人的为人,自不容他的弟子们背叛于他,于是愤怒之下便毫不留情的杀死了七少爷,并将他变成了一具白骨骷髅,然后装在箱子里借计故意要金鬲轩送来给你。”武琼花大吸口冷气,道:“原来是这样。所以金鬲轩受他的安排借这机会跟着你来到皇宫趁机抓走了五妹,看来他们算计得的确是天衣无缝。只是他用箱子装走了五妹,那七少爷的骷髅呢?”

  萧遥仍然望着灯火,讪然回答道:“在皇宫里被金鬲轩放跑了!”武琼花道:“骷髅也能跑?”随即想到骷髅马车,便也不足为奇。萧遥道:“所以怪就怪在这里,而且更怪的是那金鬲轩那句密语。”武琼花一时还未想起,问道:“什么密语?”萧遥抬头望了他一眼,道:“一人一骷髅,一马一糊涂。”武琼花呀的一声,惊道:“他怎么也会。”萧遥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不过既然他也是迦陵道人的弟子,想来能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我不明白,七少爷吹成的马骷髅,他为什么要给你做坐骑马车?”

  武琼花不由想起在长江底那段神奇的遭遇,想着此时也不必向她隐瞒,便道:“这倒不是七少爷的意思,而是另有其因。”萧遥神色里掠过一丝疑异,但并没有问。武琼花接着说道:“这件事说来也确实难以置信。去年初时,我带着柔儿去襄州寻找鬼面神医为柔儿治病,碰巧就在哪里救了五妹,只是因为杀了八少爷,所以便遭到了五少爷和七少爷等人的追杀。不过说回来,我觉得他们想杀我应该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的。”萧遥道:“什么原因。”武琼花道:“就是丐帮的四大长老之一的徐克胜徐长老被杀一事。那日在鬼面神医家里,那被五少爷杀死的乞丐临死前有意将此事透漏给我,想必他们后来逼问那对隔壁老夫妇得知了我的身份,所以一路都在追杀我。在出襄州城的时候,七少爷将我雇的马车夫和马吹成了骷髅。后来这辆骷髅马车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也不知什么企图,直到了长江边都是跟跟缀缀的。”

  萧遥若有所思道:“或许他们通过这骷髅马车便可轻易的找到你们了。不过到了长江,这骷髅马车未必还跟得过去?”武琼花道:“当时我也与你一般想法,只道这长江水浩浩荡荡,它定然是无法通过了。哪知这想法全然错了,原来这骷髅马车不但能从江底行走,而且他们还企图在江底兴风作浪想掀翻我们乘坐的大船。”

  萧遥微微“哦”了一声,听得颇有些兴趣盎然,道:“那后来呢?”心想必然是有一番不朽的际遇了。

  武琼花道:“幸好后来在江底出现了一个神秘女人,就是这个女人救了我们。”萧遥大为惊奇,道:“江底下还有女人?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武琼花见萧遥满脸好奇,不觉心下悦然,走到桌旁坐了,然后不紧不慢便将当日飞天神女大显神通帮助自己在江底降伏骷髅马车的事详详细细的述说了一遍。

  萧遥起始听着已是惊为天人,随着武琼花的述入,说到杀死骷髅车夫,并从骷髅车夫的骨头里跑出一种叫做噬沙蛊的怪虫时,她神色渐渐就变得极为严肃,又听武琼花转述起飞天神女的一番话,她已完全陷入了一片凶机暗伏的沉思之中。武琼花已从她的神色里觉察到有异,便轻轻唤她两声,可萧遥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沉思不语,而神情更加显得深邃。

  过了良久,方才见她大梦初醒似的回神过来,但已然满头大汗,而这“梦”显然恶得惊人。武琼花正值诧愕,只听萧遥脱口道:“原来如此,我总算是明白了。”她这时脸色已然煞白。

  武琼花惊道:“四妹,你……你怎么啦?”萧遥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武琼花的话,然后在沉默中梳理了一下思绪,才神情沉重的抬起头来望着武琼花道:“大哥,我在七少爷的骷髅上发现了二十四个字,这二十四个字就是七少爷要告诉我们的东西。”武琼花道:“哪二十四个字?”萧遥道:“妙音无常,附骨反噬。无以得解,化骨扬灰。若以解玲,以毒之毒。这就是七少爷要告诉我们的东西。”武琼花斟酌了一下,喃喃道:“妙音无常,附骨反噬。无以得解,化骨扬灰,若以解玲,以毒之毒。他这是说什么意思?难道是指妙音鸟之毒是没有办法解的?”萧遥道:“不错,七少爷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七少爷告诉我们的还有另外一个意思。”武琼花道:“还有什么意思?”萧遥道:“附骨反噬。”武琼花愣了愣,有些疑惑。

  萧遥道:“骷髅车夫和骷髅马车,包括七少爷的骷髅,为什么会跑会动,就是因为在他们的骨头里被种下了蛊毒。而七少爷说的意思则是……”她顿了顿,心头又莫名的涌起一股灼人的烦乱,接着道:“而七少爷的意思则是指,在他们的骨头里隐藏着可怕的妙音鸟之毒,而这些毒不但无解,而且还可能伺机反噬……”武琼花脸色已变,插口道:“你是说他们指的是……”萧遥点了点头,沉重道:“他们指的就是死而复生的徐克胜,还有韩慕和耶律芳夫妇!”

  武琼花吸了口冷气,道:“这难道就是魔道伺机而出?”萧遥道:“应该是的,我有这种感觉,迦陵道人将妙音鸟之毒种在他们身上,便是等待一个机会就是如同噬沙蛊一样破骨而出。”武琼花惊得“啊”的一声,道:“无以得解,化骨扬灰!”萧遥“嗯”道:“不错,七少爷告诉我们的才是这个意思。所以要想解除这些妙音鸟之毒,唯一的办法就是七少爷所说的化骨扬灰。”

  武琼花身子一颤,半晌无语。他并不怀疑萧遥的话,而只是事情的诡异和可怕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这种沉重除了自己所肩负的天机责任,则还有一种力量悬殊的孤弱。如果说当初他独闯上京城,虽然凭的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勇气,但在不通和尚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无论是一面之缘的方天和不通和尚,还是素未谋面的陆芳华和申公图等等,虽然他们各自的目的不同,但在这异国他乡之地,他们都能自然而然默契一心生死与共,凭的就是对人生情义的勇气和认知。如今武琼花所肩负的天机使命,在若干年前只不过是一个传说,这种传说一旦悄无声息的成为了可怕的现实,又如何有足够的理由令人信服?就算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信心十足的告诉全天下人说:“魔道已降临人间,他们将颠覆地球,毁灭人类!”可是又会有谁信?哪怕就是有人信了,他若要将一个活生生的徐克胜烧成一把灰,全丐帮的人会怎么看,全天下的人会怎么想?武琼花这才觉着是陷入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困境,因为这个传说中的故事的确来得太迟到了。他甚至已产生出一个小小而悲哀的怀疑:正道尚不自知,而魔道的力量却已遍布,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去完成这个天机?难道这个当初不可泄露的天机,到头来只不过凭他以一人之力来承担?

  武琼花又道:“可那后面八个字又是什么意思?”萧瑶只觉一阵烦恶,无力的摇摇头道:“我现在也没明白,这几天我只要一想到这,整个人都是乱的……”武琼花只道她家逢恶变而心力交瘁,柔声道:“或许日后便忽然明白过来,也不一定,若越想反而越不明白。”

  萧遥暗暗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或许吧!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武琼花道:“什么事?”萧遥道:“魔道圣君既然需要借血池孕育元婴才可以重生人间,而血池所需要的新鲜血液必须以人类十二大高手的精血为补充,那么他必然会去寻找固本血池所需要的十二大高手。而纵观各国高手之中,有大修为的除了我们契丹的青牛大师,西夏的塔言罗,还听说天山道有一位大国师,也是当世高人,再则就是大宋几大门派的宗师列,比如少林派的慧藏禅师,丐帮的申公图申帮主等等,只有这些大修为者才是魔道圣君的首选。而如今青牛大师已遭了毒手,想来已是意料之事,倒是丐帮的徐克胜,据我所知,徐克胜的武功固然厉害,但以修为而论,只怕超越其上的也不乏十余人之列。”武琼花道:“或许他们为求速成,只好勉强取易舍难了。”萧遥摇了摇头,微微道:“应当不会。这种培育元婴是何等重要之事,魔道圣君企图以最佳姿态重生人间,他所选择的必然是力求高深精炼。”武琼花想想也不无道理。萧遥又道:“去年少林派的苦大师被人暗害,江湖上不是传说苦大师死后好像是被什么抽干了精血一样吗?如今看来,这显然也是迦陵道人所为。”武琼花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萧遥道:“他们的想法我们又哪里知道,只是若以我们所推断的取血标准,按理说少林派的慧藏禅师比苦大师的修为更为高深,魔道圣君要吸血也当选择慧藏禅师才是,却为什么会选择了苦大师呢?而苦大师死后又为什么没有像徐克胜那样死而复生?”武琼花想了想,说道:“四妹所言极是。他们这样做显然是有目的的。以我对师兄的了解,他当不至故布疑阵,说不定反而会是一种手段。”萧遥道:“不错,这就是附骨反噬。”

  她说着话站起身来,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徐克胜和苦大师的……不对不对。”武琼花一怔,道:“什么不对?”萧遥道:“徐克胜能够死而复生,就是因为和骷髅马车一样,他的骨头里被迦陵道人种了妙音鸟之毒。而苦大师却只是死了,但没有复生,那么他的骨头里难道没有?”武琼花道:“少林寺的和尚死后都是会被火化的,就算在苦大师的骨头里下蛊毒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被烧成灰烬?这个道理我师兄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应该不会去白费工夫下蛊毒的。”萧遥赞同的点了点头,道:“看来是这样的。不过我总觉得事情还不至于这么简单,怕是还有蹊跷。”武琼花道:“那又有什么蹊跷呢?”萧遥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喃喃道:“附骨反噬……他们如何附骨反噬?难道……难道是附在了别人的身上了?”她想了一会,终是无法猜透,只好吁口气道:“算了,想不通先不想了。但在徐克胜身上那是一定的。大哥,既然你肩负了这个使命,就不可能放弃。如今哪怕再难,我们也得阻止迦陵道人的阴谋。”她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武琼花甚为感激,不觉握住萧遥的手,道:“四妹,谢谢你!”萧遥嫣然一笑,转过身去轻轻道:“只要你明白我一番心意就成。”说着转身去壁上取了两袋马奶酒。一般契丹人房内都备有马奶酒的,可随时取饮。

  武琼花也不知听到她那句话没有,神色颇为忸怩,这时见萧遥取来马奶酒,不觉微感诧异。事实上萧遥今天的颇多言行都有些与平常不同,但武琼花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回事,虽然猜想着她可能有什么心事,可话一出口,萧遥都轻描淡写的抵挡了回来。

  萧遥又取了两只杯子倒满了酒,递了上前,道:“来,大哥,陪我喝两杯酒吧?!”武琼花接过酒杯,但觉酒气奶香,无形中忆起去年和左明月去青城参加卖刀大会时,在半途的路上与萧延宗结识,三人义气相投,是何等意气风发,可如今左明月去了四川养伤尚不知近况如何,而萧延宗却已英魂早逝,这如何不令他心中悲恻?睹酒思人,他黯然神伤,微一迟疑,终于木纳的道:“四妹,如今……”萧遥端了酒杯打断他的话,笑道:“大哥,你什么也不要说,就陪我喝了这三杯酒!”言毕一饮而尽。武琼花只得跟着干了。萧遥又再满上,武琼花也不知说什么好,但觉萧遥神色奇怪的望着自己,反而连正视她的勇气也没有了,只得举杯饮酒,借以掩饰内心的惑乱。待到第三杯酒,二人一饮而尽。萧遥道:“大哥,认识你我从不会后悔!”武琼花一愣,萧遥这句话终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正想说话,却不料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便软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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