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沈宜善无语凝噎。

  兄长的确对燕王此人极度防备。

  其实,何止是兄长,就连沈宜善自己也没打算和燕王长久合作下去。

  等到侯府一切安妥,她就让父兄给她找一个品行优良的男子嫁了,哪怕日后过着清贫日子也无妨,届时,只要能够彻底和燕王撇开干系就行。

  沈宜善垂首,答非所问,不再与燕璟对视,“今日多谢王爷助民女一臂之力,侯府到了,那民女就先告辞了。”

  丢下一句,未及燕璟首肯,沈宜善就兀自下马车,全程没与燕璟对视一眼。

  燕璟狭长的眸微眯,视线穿过半开的车帘,目睹着沈宜善提着裙摆,撒丫子一般跑进了侯府后门,随即一把合上了红漆铜钉木门,生怕有人会闯入进去似的。

  燕璟收回视线,冷呵了一声,“走,回府。”

  马车外,左狼和王景明显察觉到王爷情绪不高,不过这也是王爷第一次送一位姑娘回家,虽然是走后门,似是见不得人,但好歹王爷如今逐渐像个正常人了。

  沈宜善一回到侯府,就是直奔闺房照镜子。

  在马车上,她的小铜镜不太清晰。

  此刻,面对着闺房中的铜镜,她对着自己的脖颈反复照了照,那副牙印并不深,细一看也无明显血痕。

  这是怎的回事?

  沈宜善已不敢对燕璟提出太多要求,她这个药引子,对方用得顺手,才是她最大的倚仗和运气。

  她伸手触碰了一下那处牙印,想到了某些画面,耳根子倏然一趟。

  沈宜善,“……”

  她默默宽慰自己,一切都会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她无需再恐慌了,梦里的那些事宛若隔世,不会再发生。

  重新系好脖颈上的丝绦,沈宜善就去见兄长,并将今日入宫面圣的结果告知了他。

  沈长修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他看向沈宜善,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妹妹,他是男子,当然明白妹妹的容色许会带来很多的麻烦,“善善,那位恩人到底是谁?”

  沈宜善一僵。

  燕璟在她心里,似乎当真是见不得光的。

  一旦一个谎言发生,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遮掩。

  直觉告诉沈宜善,兄长若是知道了她和燕璟之间的交易,事情会变得棘手。

  而眼下,侯府经受不住更多的波折。

  沈宜善做为难之态,道:“兄长,恩人说……他不能让旁人知道他帮过咱们侯府。你也知道,眼下朝中局势诡谲,燕王殿下也被召见回京,既然恩人帮了咱们,咱们总不能让恩人为难吧。”

  沈长修是个明事理的人,又见妹妹毫发无损,且侯府的确避过了一劫,他就暂且没有逼问。

  当日,厉光帝就命汪凉登门侯府颁布圣旨,加封沈长修一等功,另赏赐了不少金银细软。

  随着这道圣旨下达,笼罩在定北侯府上方的阴霾仿佛终于散去。

  兄妹四人喜极而泣。

  沈玥和沈心这对双生子扑在兄长床前嚎啕大哭。

  “呜呜呜……若是父亲能早日过来,那就太好了!”

  沈宜善站在一旁,和兄长对视了一眼。

  是啊,父亲若能归来,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三日后,定北侯府设宴。

  此番侯府洗脱卖国嫌疑,沈宜善让管事从卯时开始点燃炮竹,一直“噼里啪啦”断断续续响了近一个时辰。

  无疑是要告诉全京城,定北侯府沈家高风亮节、德高望重、忠君爱国。

  三日前,沈宜善就让人给京城各大世家送了帖子。

  然而,直到酒席开始之前,也几乎无人登门。

  沈长修已可以下榻,虽然身子还是虚弱,但他可以支撑住。

  堂屋内,兄妹两人静坐饮茶,对今日门庭冷落的状况并不诧异,亦不失落。

  沈宜善道:“兄长猜测的没错,当真是圣上想收兵权,朝中大臣都看出了风向,哪怕咱们侯府无罪,这个节骨眼下也无人敢走近。”

  沈长修单手持盏,幽幽一叹,“善善,你现在可算是看明白了吧,这世道啊,就是恃强凌弱。父亲的下落,咱们只能靠自己了。”

  今日设宴,就只是为了探探风向。

  这下,兄妹两人心里都有底了。

  这时,管事疾步迈入堂屋,似是受到惊讶,慌张道:“公子,姑娘,咱们侯府来了几位贵人!”

  沈宜善和沈长修对视了一眼。

  沈长修问道:“哪几位贵人?”

  管事:“太子殿下,燕王爷,三殿下,以及傅家表公子,和……和陆家远。”

  “……”竟都是不速之客。

  既然有人登门了,侯府没有逐客的道理。

  这几人正好可以凑一桌,沈长修眸光沉了沉,道:“吩咐后厨,可以开席了。”

  沈长修虽断臂,但意志力顽强,他并未因着自己的身子残缺而自卑低沉,相反的,较之此前更为镇定沉稳。

  去前院之前,沈长修特意交代妹妹,“善善,你莫要露面。无论是太子还是燕王,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三殿下也是阴损至极。同样,傅茗和陆家远也皆不是良配。”

  沈宜善连连点头。

  兄长总是会很紧张自己会挨近外男。

  她已经习以为常。

  前院。

  侯府的下人正在上茶水,傅茗一看见陆家远登门,就心生不悦。

  他心疼表妹,更是不想让表妹与陆家远这种没担当的男子继续纠缠。

  既然退婚了,那就彻底撇清干系,莫要毁了表妹清誉。

  傅茗神色不善,“陆公子,这里不欢迎你。”

  陆家远感觉到了傅茗的敌意,他现在同样危机感十足,他已和沈宜善退了婚,他担心自己稍有不慎,自己的意中人就会被旁的男子惦记上。

  陆家远冷笑,“傅茗,这里是侯府,你这个表公子有什么资格不欢迎我?就算我和善善暂时退婚,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太子与三殿下好整以暇的看好戏。

  燕璟负手而立,刀削般的眉毛轻挑。

  下一刻,陆家远和傅茗大打出手。

  傅茗年少时在侯府习过武,陆家远是文官,两人的悬殊很快就凸显出来。

  傅茗一拳头砸在了陆家远的额骨上,让陆家远当场挂了彩。

  燕璟幽眸微眯,伸手拍了几巴掌,“呵呵,不愧是傅公子。”打得不错。

  太子这时愣了一下。

  傅茗和陆家远都是他的人,燕璟这莫不是在挑拨离间?

  太子灵光一闪,一个念头起,就如醍醐灌顶。

  他坚信自己看出了燕璟的诡计。

  这时,太子身侧的三殿下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太子。

  两人对视,三殿下递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眼神给太子。

  太子更是觉得燕璟心机深沉。

  这厢,太子沉声道:“够了!傅茗住手!今日既是登门贺喜,如此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沈长修这时走了过来。

  一看院中狼狈之态,沈长修面露不悦之色,他刚毅果决,有武将独有的坚韧不屈。纵使眼下身处劣势,也不允许任何人在侯府造次。

  何况,傅茗和陆家远如此闹事,对妹妹的名声不好。

  又因太子几人也登门了,沈长修不想站队,态度强硬,“看来几位并非真心登门道贺,既是如此,诸位还请回吧,我侯府的小庙容不下诸位。”

  不是沈长修故意不给太子等人面子。

  而是如今事实就摆在面前。

  皇上容不下沈家了。

  此时若是选择站队,对沈家大有不利。

  倒不如直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任它东西南北风。

  沈长修此言一出,登门的几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理由强行留下,只能离开。

  傅茗和陆家远也彻底撕破脸皮。

  侯府后花园。

  沈宜善去见了兄长。

  她到底是宛若重活了一次,对诸多事也有清晰的见地,道:“兄长,看来对外人而言,咱们侯府是彻底落魄了,送出去的帖子几乎无人登门,外租家亦然。”

  沈宜善的外祖父过世后,傅家与沈家愈发疏离。

  沈长修看着妹妹,欣慰的同时,也心疼她,“善善,经此一事,咱们要记住,这世上人心最难测,莫要轻易倚仗任何人,自己强了才是真的强。”

  沈宜善点头。

  沈长修担心她被退婚一事打击,又说,“陆家的婚事不要也罢,大不了兄长养你一辈子。”

  沈宜善心想,被退婚的人可不止她一个,兄长也被退婚了呢。

  但她暂时没提,她猜测兄长自己也已经知晓,两人都心照不宣。

  沈长修再度叮嘱,“善善,千万不要接近燕王,可听清楚了?”

  关于这件事,沈宜善的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了,她违心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磁性低沉的嗓音传来,似还掺杂着诸多不满,“沈少将军,你这话,本王就不爱听了。本王难不成是什么恶人?”

  这道声音刚落,兄妹二人俱是惊了一下。

  沈长修扫了一眼匆匆忙忙赶来的若容。

  若容擦了把额头的汗,十分委屈,“公子,是、是燕王爷不允许奴婢通报!”

  沈长修面色微沉。

  沈家人不会趋炎附势。

  他语气生硬,“不知王爷还有何事?”

  燕璟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一眼沈宜善,沈宜善立刻垂下脑袋。

  沈长修见状,侧身迈出一步,挡住了燕璟的视线。

  这动作的用意已十分明显。

  燕璟薄唇往轻轻一扯,风流不羁之态,“无事。本王只是突然想起,你与本王同龄,算是一同长大,本王七岁离京,你也算是本王的故人。”

  沈长修,“……”谁与煞神是故人?!

  燕璟一言至此,对身后的左狼轻轻一挥手,“本王有一物相赠,这是本王从外邦得来的假臂,若是沈少将军不嫌弃,可取而用之。”

  左狼捧着锦盒上前,“沈家公子,这是我家王爷的一片心意,还望沈公子收下。”

  燕璟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沈长修没有拒绝的道理,“多谢王爷。”

  燕璟颔首,“不客气,你既不想与本王叙旧,那本王就此告辞。”

  沈长修虚手一请,不挽留。

  燕璟沉着脸离开。

  须臾,沈长修纳闷,道:“善善,这燕王还真是古怪。”

  沈宜善,“……”她不敢多言,生怕露出马脚。

  这厢,燕璟走出侯府大门,一上马车就自言自语,“本王不高兴。”

  左狼,“……”是因为人家沈姑娘现在有兄长护着了?还是因为沈姑娘的兄长不待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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