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永乐宫
整个世界在唐羽扬面前扭曲旋转，迅速缩小成了一个点，在这个点之外则是一片虚无，唐羽扬甚至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这片虚无的一部分，整个世界混混沌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就连“现在”和“此处”都变成了无法理解的概念。
好在这种情形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那个不停旋转的小点在唐羽扬面前忽然扩大，唐羽扬就回到了他可以理解的世界，场景切换的如此突兀，令得他扶着墙干呕了半天才把那种不适的感觉压制下去。
“墙？”他忽然发现自己扶着的墙居然是一面刷着青白色墙，砖块之间砌得严丝合缝，抬起头，墙头上是黑色的瓦片，黑白色的墙显露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庄严和贵气。
他再仔细看了看周围，这是一条巷子，两边是青白色高墙，脚下的石板路已经被踩得发亮，石板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有些还被踩平了——这地方非富即贵，而且年代久远。
他顺着石板路往前走去，巷子的尽头是一扇乌木门，两扇门页上的黄铜门环上的兽头做工精美，上面有浅浅的一层绿色铜锈。
推开门，对面还是一条巷子，只是巷子尽头没有门，而是向右转弯。唐羽扬走到转弯处，又是一扇门。
他推开了门，里面不是巷子，却像是个回廊，天井中有浅金色的阳光洒下，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影子，整个回廊中有一种温暖的气氛弥漫着，唐羽扬觉得鼻头有点发酸，心口上像有块石头堵着。
回廊右侧的立柱边上有一片阴影，就算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地方，那里也像是有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夜色。
唐羽扬并没有摆出警戒的姿态，他悠闲地走到立柱前，阴影中，一双亮金色的眼睛睁开，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大胆。”眼睛的主人似笑非笑的说。
唐羽扬摊了摊手，“其实作为猎人，我是最胆小的，但凡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性，我都会选择躲避。”
“不过现在我应该没地方躲吧？”他笑了笑，“你甚至可以不经我同意便操纵我的身体，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倒在地上满地打滚，然后把眼泪鼻涕抹在你的鞋子上求你放我一马吧？”
金色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睛的主人似乎在笑，他的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装腔作势，而是变得如同唐羽扬一般轻松而随意。
“我并没有不经过你的同意便操控你的身体，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怎么可能……”唐羽扬不会忘记，在短短的时间之前，面对高书文的魔功，在面对强大的傀儡武士，甚至面对魔化的饕餮之时自己的反应。但是阴影中的人向前走了一步，身边的黑夜便散去，将他暴露在了阳光下，也让唐羽扬没说出来的话憋回了喉咙里。
这人身高接近八尺，长得浓眉大眼，肤色略微黝黑，一双眼睛如同熔化的黄金，瞳孔中心还有无数光点明灭闪烁，虹膜边缘如同一道旋转的流光。
略过这双如神如魔，散发着古奥森严气息的眼睛不提，他的相貌，他的打扮，这不就是唐羽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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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身上的眼珠次第亮起，如同一串黑夜中的红色月光，大厅里所有人的动作忽然同时停滞，似乎时间停止了一般，而相柳九条触手高高扬起，向着四面八方狠狠拍击而下！
在一片静止之中，荡魔天尊的左手食指动了一动，忽然有涛声凭空响起，在大厅中回荡不休！相柳如大山崩塌一般的九条触手仿佛砸进了水中，落下的势头忽的放缓了一线！就在这多出来的一线时间之中，身披玄甲的玄武七宿忽然恢复了行动能力，七人或纵跳，或瞬移，纷纷移动到了触手攻击范围之外！
“轰”的一声巨响，九条触手的轰击使得坚固无比的黑石大厅震荡不休，地面甚至如同水波一般扭曲起来！
脱离危险的荡魔天尊心中偷偷松了口气，他有些疑惑，“这魔头明明将我等摄入了幻境，怎么幻境忽然就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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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羽扬”满脸都是桀骜的笑容，金色的瞳孔灼灼生辉，刺的唐羽扬眼睛都有些痛。
这家伙到底是谁？我可不会笑得这么旁若无人，这么欠揍！他恨恨地想着。
“真的很欠揍？”对面的唐羽扬有些郁闷，“我一直都这么笑的。”
“……”唐羽扬觉得没办法聊天了，任谁都没办法在没穿衣服的情况下跟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聊天。
对面的唐羽扬的笑容更加明显了：“早说了，我就是你，自己想什么自己难道还不知道？”
唐羽扬也笑了：“被我抓住把柄了吧？既然你就是我，那么我也就是你了，怎么你想什么我不知道？”
对面的唐羽扬说道：“其实我想的东西你也是知道的，例如高书文是入魔者，例如傀儡武士是什么，例如一些真气在别人经脉窍穴里的运行轨迹……”
“……”唐羽扬又无语了。
对面的唐羽扬笑道：“是不是觉得那原本就是你自己的想法，是自然而然就冒出来的念头？其实我的感觉跟你是一样的。”
唐羽扬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怕是钦天监里记载了最为离奇的案例的《李夫子杂记》里面都没有提过这种事情，一个人可以这样的跟‘自己’交谈，这看起来更像是医神秦越人老夫子说的……”
“精分！”两个唐羽扬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个让他们都有些尴尬的词。
对面的唐羽扬显然也没想到交谈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他眨了眨眼，看起来就像是脸上有两团火焰闪烁了两下。
“好吧，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对不对？精神病人一般思路比较开阔……”头一回的，他在唐羽扬炯炯目光的瞪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仿佛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对面的唐羽扬眼中的金光变得比平常更为明亮，“我就是你，这个你不用怀疑。”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但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可以在识海深处跟自己对话，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但是这种情况并不是会时时发生的，只有在非常时期才可能这样，例如现在。”
唐羽扬有些吃惊：“现在是什么特殊情况？”
对面的唐羽扬说道：“占据了相柳身躯的魔神擅长遁术和心灵控制，而意识异于常人的我……好吧，我说我们的话你是不是更容易接受？”
在唐羽扬点了点头之后他继续说道：“我们则是它难得的养分，如果它吞噬了我们，就会比真正的相柳和它自己更为强大。”
唐羽扬郁闷的说道：“我看你才是主食，我只是可怜的配菜，还是路过的。”
对面的唐羽扬笑了笑：“不用妄自菲薄，你我本是一体。”
他转头四顾：“这里是我们识海的最深处，之前我们在这里消灭过那家伙的一缕魔魂，现在它的本体来了，那我们就再来一次。”
唐羽扬四面看看，原本阳光明媚的宫殿现在似乎变得阴沉了一些。
“这家伙这就来了吗？那么大只的魔神，怎么会藏在房子里？”他随口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扭过头，却发现之前站在他对面的“自己”已经消失不见。“真是个诡异的家伙。”他在心里嘀咕，“看起来完全不靠谱啊。”但是心里这么说完了却还是有点害怕“那家伙”听见，于是又心虚的四面看了看。
天色又变黑了一些，阳光早已消失，白墙黑瓦的宫殿现在看起来已经很是阴森了。唐羽扬稍微想了想，穿过回廊继续往前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一片巨大的广场之中，广场中央的地面雕刻着精美的虬龙，对面则是一座高大的殿宇。
唐羽扬抬起头，殿宇的门楣之上，“永乐”两个字清晰可见。
跟另外一个自己见面之后，唐羽扬想起了很多东西，例如这座永乐宫便是被他自己封印在识海最深处的最不愿触及的秘密场所。并且他获得第一缕能为自己所用的真气也是在这里，巧合的是，那一缕真气也是来自他现在面对的敌人——魔界黑虬。
地面上的虬龙浮雕忽然光华大盛，这些光笔直升往天空，却并不往四面散射，于是在广场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柱，倒是与高塔大厅中的光幕有几分相似。
一个庞大的黑影在光柱中心出现，如同一座巨山悬停在广场上空，黑影的中心，有两点红色的火光猛地点亮，于是这黑影便活了过来。
“你到底是谁？”充塞天地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天上的黑云随之翻滚，“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个渺小的人类，但是吾却觉得你似曾相识。”
看来这家伙并不知道自己吞噬过他的分魂，唐羽扬松了口气。魔魂在没有回归正体的时候都算是单独的生命，正体当然不可能时时刻刻知道分出去的魔魂的所见所想，不然已经有了新自我意识的狰也不可能想着消灭正体，以避免被重新吞噬的命运。
“渺小的人类，你在这里隐藏了什么？”黑虬的声音变得更为宏伟浩大，整个宫殿都在滚滚声浪中微微震动。不知为何，黑虬在这个小小的人类身上感应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吸引力，于是它分出大部分的魔魂，深深地遁入唐羽扬的识海深处。令这位上古魔神都吃惊的是，这个人类居然在识海深处构筑了一个连一花一草一砖一石都精细无比的宫殿，而一般来说，精神力弱小的人类，他们的识海深处都是一片混沌，各种念头纷乱不堪，其中大多数只能存在短短的一瞬，而构筑这样一个具体的宫殿，简直是不可能的。
黑虬更加觉得这个人类并不简单，它来对了。
只要拆散了宫殿，小小人类隐藏的东西还不会乖乖显出形来？它直觉的感到，只要得到了这里隐藏的东西，它就可能突破数万年无法突破的极限，成为真正的魔神，从黑虬变为黑龙。
黑色波纹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从黑虬身上散发出来，掠过永乐宫，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冻结，之后粉碎。花木化为齑粉，如雪花般在空气中飘散，地面化为齑粉，露出下方深如渊海的黑色漩涡，连远处的宫墙也开始在波纹下开裂、崩解。
黑虬看着面前的唐羽扬，这个小小的人类脚下的地面早已消失，他看上去有些惊慌的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上。
唐羽扬不知道这强大的魔神想要的是什么，但是看着周围的一切在黑色的波纹中破灭，他觉得心头有一团火猛地燃烧起来，随着毁灭越来越接近永乐宫正殿，他心中的愤怒就越来越强烈。天空中的乌云翻滚的越来越快，不时有紫色的电光在云团后面闪烁，沉闷的雷声在天地间回荡。
黑虬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它集中了更多的精力在正殿方向，写着“永乐”二字的匾额从门楣上落下，化为黑粉消失。
唐羽扬仿佛看见了殿宇倒塌，一位有着樱色唇瓣亲切笑容的女子被埋在瓦砾之下。她是谁？他并不知道，但光是刚才在他心头闪过的这一幕便能让他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为什么一个个都来逼我？我早已失去了一切，把最美好的东西深藏在心底，就这样还有人要来毁灭它？
宫殿的正门倒下了，笼罩殿内的阴影消散，一位宫装女子跪坐于地，她看着唐羽扬，露出温暖的笑容。她的身边，另一个唐羽扬满脸玩味的笑容，金色的瞳孔闪闪生光。
“真是个傻子！”唐羽扬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里是你的识海深处，周围的一切都是你创造出来的。”
他抬起了头，看着大殿内的女子，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祥和。
“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留对她的思念。”另一个唐羽扬收起了那份桀骜，这一刻他显得无比的庄严郑重。“虽然不知有什么人抹去了你的记忆，但你还是在心底为她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个家。”
唐羽扬抬起头来，他的双眼如同熔化的金水，铿锵的语声已经回荡在整个世界中：“在这里，我就是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