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入魔者

  威能无限却又无形无相的魔族需要腐蚀侵占其他生物的身体,方能真正降临这个世界,这是武者和练气士的世界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所谓真相,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包括修炼有成的武者和练气士们,甚至都不知道魔族的存在,更何况入魔。可能在他们师门的久远传承中,有关于“魔族”这个可怕种族的只鳞片爪、语焉不详的描述,所以很多情况下,因练功导致身体受损,精神受创的情况,会被武者和练气士们称为“走火入魔”,但是这种所谓的走火入魔,跟真正的入魔相比,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无法同日而语。

  所谓的入魔,就是被魔族真正的侵入身体,侵入识海,身心都被全面的扭曲,最后彻底变为非人的存在——魔族。入魔是人类的意识与魔族的意识残酷战斗的过程,因为魔族的意识远远强于人类的意识,所以一般来说,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在魔族的意识随着魔气侵入人体后,身为人类的意识会被逐渐吞噬,人类的身体也会被魔气逐步改造,这个过程可能类似毛虫化蛹成蝶,毛发、皮肤、内脏,甚至每一个细胞都会被魔气侵蚀腐化,然后重塑,痛苦程度就像把一个人的身体用毒液活生生溶解,然后注入新的模具中,加入凝固剂,重新凝固成形。

  整个过程光是肉体上的痛苦就能让一个人彻底发疯,更何况他们身为人类的理性意识还会被魔族的意识吞噬,所以伴随着入魔的过程,往往就是一场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大顺朝开国二百年,也曾有过类似惨案发生,但是都被钦天监和直属皇帝的内廷相关机构“民间风俗研究处”(简称民俗处)一手掩盖,以至于民间可能谈论谁谁谁是“杀人魔王”,但是却不会把他当成真正的“魔王”。而在这些古怪惨案中时不时显出身影的钦天监和民俗处的官员们,则因为一身黑衣和神秘的气息被百官和民间视为可怕和极为忌讳的存在,统称为“黑衣人”,甚至有些爱八卦的人声称黑衣人实际上是朝廷的秘密杀手,专门铲除异己。当然,大顺朝当今的景德皇帝宽宏大量,敢这么说的人可能会被征收较多的水费,但是还不至于有牢狱之灾。

  入魔虽然一般来说是不可逆的,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如果在入魔的过程中,人类的意识压倒了魔族的意识,则会终止入魔,被魔魂(魔族意识)入侵的人会恢复神智,并以正常人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但是也可能被魔族盯上,在入侵失败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卷土重来的魔魂有很大可能再次盯上曾经占据失败的躯体,所以入魔事件发生后,当事人往往会被钦天监列为重点盯防目标,从此生活失去自由。

  入魔也有入魔的好处,魔族意识吞噬人类意识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种融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也可能窥得侵占自己身躯的魔族的很多秘密,可能是魔气操纵之法,可能是魔族内部的秘密,可能是九幽黄泉中的情况。所以入魔者本身就可能成为一个情报库,为人类了解魔族做出贡献。

  综上所述,击退了魔族侵蚀而存活下来的人类,就是入魔者,他们不再是普通人类,钦天监等秘密对魔机构视他们为威胁和情报、功法来源,幽泉教团认为他们拒绝了神的降临而视他们为最大的亵渎者,所以他们是一群身份敏感,正邪难辨,同时能力高深莫测的“人”。

  高书文在人后施展元磁魔功,正是唐羽扬说他是入魔者的原因。元磁魔功是极少数对地系元气的应用登峰造极的魔功,何况,施展元磁魔功,需要与人类经络绝不相同的元气运行轨迹,正常人类修行者绝对施展不出如此强大的元磁魔功。而利用符文阵发射金属弹丸的符文铳,则是元磁魔功的阵法化版本。

  高书文脸色不变,但是浅灰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显示出他的心情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他曾经入魔,所以压箱底的绝活是隐藏在地系功法“憾地诀”中的元磁魔功,但是在元磁之力中来去自如,甚至与他对了一掌不死的唐羽扬,又是用何种方式施展的元磁之力?

  唐羽扬被高书文一掌击飞之后不久便又走了回来,他看上去并没有受伤,但是眼中亮金色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一点,他的表情还是显得很愉快的样子,张开双手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入魔者了,不得不说,你们是人类对抗魔族的重要力量。”

  高书文眉头微皱,唐羽扬见状,将双手举起,示意他稍安勿躁,“入魔者是幽泉教徒的大敌,他们觉得你们是神的叛徒,最大的亵渎者,你身为入魔者还待在幽泉教团里,是有什么奇怪的计划吧?”

  高书文的声音响起:“只要我现在杀了你,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他得到的是充满了嘲弄的答复:“你已经出手好几次了,你看,我活的很好。”

  “实际上,我对你的计划和目的并没有兴趣,我只是单纯的对你入魔者的身份好奇而已,毕竟我很少见到你的同类。”

  高书文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看看,你开始沉不住气了,我没有什么想从你这里得到的,我只是不想死而已。”唐羽扬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如果我不说破你的身份,说不定你还真会跟其他人联手来杀我,可我并不想死。”

  “我现在也可以召唤其他教徒前来,虽然你很狡猾,但是你的功力尚浅,我不信你可以一直象刚才那样一次次死里逃生。”

  唐羽扬笑道:“你有自己的计划,那个计划很重要,你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它。而我则是一个变数,你无法迅速杀死我,所以你只有寻找其他的方式,稳住我,让我远离你的计划,甚至你还想过让我为你所用,帮助你实现你的计划。”

  高书文心中微动,他确实有自己的计划,而且入魔者的身份令得他在教团中如履薄冰,每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如果一招出错,等待他的就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结局。而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份神秘莫测,可能也是入魔者,并且眼光高明,头脑灵活,并且从现在看来,并没有点破自己身份,破坏自己计划的迹象。

  他深深地看了看唐羽扬,转过身,身体如同一道流光,从湖面上掠过,追着上岛的主祭饕餮而去。

  唐羽扬眨了眨眼,松了口气,冷汗从全身的毛孔一涌而出,顿时把衣服都湿透了。

  他真的很害怕,从幽泉教团的主祭和高书文出现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命在旦夕,随后他与高书文交手,识破他入魔者身份,又用言语相逼,使得高书文惊疑不定之下退去,从而逃得一命。

  但是,但是!这些事情都不是他自己主动想要做的啊!

  他看着自己施展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武功从高书文手中逃生,又一眼“识破”了对方的身份,还老神在在的跟对方侃得津津有味,自始至终,他都是“看着”,他的双手,他的双脚,他的双眼,他的嘴巴,甚至他的经络丹田,还有体内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真气,全都不是遵从自己的意愿在行动,全都在自行其是!

  他惊恐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束手无策,当元磁魔功在身边爆发时,他好几次都想要惊呼出声!但是体内的真气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神妙的一震,遍布周围的地系元气便相应的产生巨大的斥力,瞬息之间他便顺着气场中的某些“通道”到了另一处。

  高书文对他的杀意是毫不掩饰的,所以他冒着暴露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施展了绝招,当青黑色的大手如泰山压顶一般落下时,就算唐羽扬那点小小的见识都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场被死死锁住,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落进琥珀中的飞虫,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无比。

  而他体内的真气却在几个他从未注意过的窍穴中高速振动,周围的气场便产生了一丝裂隙,他的手挣脱出来,重重地推在那手掌的侧面。元磁魔功在毁灭目标之前还能将目标牢牢地吸附在原地不得动弹,但是在这一瞬间,他能感觉到,那股要命的吸力却转变成了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推力,这股推力的存在,使得元磁魔功不管多快多猛,却永远作用不到他身上。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快碎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从树林的另一边“高速撤退”,但是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又从原路跑了回去,然后毫不犹豫的揭穿了高书文深藏的秘密。在说出“入魔者”这个词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高书文的杀意沸腾到了顶点!他猎人的直觉告诉他,快撤退!危险!

  诡异的是,他居然进一步的挑衅对方,指明对方潜伏在幽泉教团中,居心叵测!天哪,虽然十七岁的少年并不怕死,但是这样在岩狰醒着的时候大摇大摆走上去,然后用力拉扯对方的胡子的行为,怎么着都称得上是找死吧?!

  “老爹,来生再见!”

  “怀真老大!方老大!随便谁都可以,谁来拉兄弟一把?”

  “涂师姐!”

  他在心底狂呼。

  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活了下来,魔神一般的对手忽然撤退了,把他丢在原地呆若木鸡,还带着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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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目普通的中年人就是笼罩在整个红叶郡钦天监上空的阴影,幽泉教团大主祭之一的饕餮,他站在高塔之下,面前黑色的石门紧闭。

  石门上有十三个长方形的孔洞,而他的手上有一把色泽温润的玉圭,孔洞的大小看上去跟玉圭的截面大小一致,任谁来看,这把玉圭都是可以严丝合缝的放进孔洞中去的。

  “十三归元阵。”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狰的身影出现在饕餮的后方。“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错了,钥匙就会被毁,这阵就会永久封闭。”

  饕餮叹了口气,“虽然大阵的威能日渐削弱,但是尊神的复活就不得不延后几百年。”

  狰的脸已经和人类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了,“他”冷冷的笑了笑,“所以你最好不要犯错,如果在里面待几百年,我的意识可能会被削弱,如果我的力量低于一个限度,就可能跟之前镇压在这下面的倒霉鬼一样,比这个大阵更早完蛋。”

  饕餮翻了眼皮,说道:“还请神使大人出手,我感觉怀真也回来了,我需要至少一炷香时间。”

  狰静立不动,饕餮转过身,问道:“神使大人有什么疑问吗?”

  狰昏黄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说道:“我去拦住怀真,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饕餮的双眼如同最清澈的泉水,说道:“我筹谋已久,神使大人放心!”

  狰猛地转过身,往西南方向缓缓走去,只走得两三步,身影便在饕餮的视线中淡化消失。

  饕餮看着狰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你们随时准备接应神使大人。”

  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就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的人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干涩而嘶哑:“神使大人会拦不住怀真吗?”

  饕餮忽然笑了:“怀真高深莫测,谁知道呢?”

  他转过头,看着高塔的大门,双手在空中急速弹动,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计算什么。

  虚空中有衣角破风声响起,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湖岸边各处的激烈交手之声很奇妙的一点都没有传到岛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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