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雪林
虽然才是秋天，但是巴尔乌峰的树海却已经下雪，林中积雪漫膝，唐羽扬早有准备，在奔出小屋时从门后摸出两块狭长木板，木板宽有半尺，前端被火烤制，微微向上弯曲，中段有个凹陷，正好可以将脚踩在其中。木板前后各有一个小孔，用绳索穿过，上坡时唐羽扬便把木板背在背上，遇上平地和下坡，便踩在木板上在雪地滑行，速度更胜奔马。
涂婴在前面跑了一会，回头发现唐羽扬带着的宝贝，毫不犹豫地要过去一块，她天资聪颖，略微练习便能熟练操纵，两人走走滑滑，不多时就接近了琳琅画卷上显示的疑似有魔气的所在。
这是一片位于松林中的空地，只有三十丈方圆，原本毫不起眼，如今却是热闹的很，涂婴与唐羽扬赶到的时候，有一伙人正在热火朝天的挖坑。
空地的积雪早已被清理一空，暴露出来的地面却是一整块巨大的青石，这也正是这里不长树木的原因。清理掉积雪的那一伙人明显没有心理准备，三个首领模样，穿着长袍的家伙把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而十多个穿着短袄，带着铲子的小弟模样的家伙则四处游走，试图找出青石的边缘。
“幽泉教徒？”唐羽扬用眼神向涂婴发问，涂婴微微点头。
十多个小弟模样的家伙都是红叶郡南方最为常见的猎户打扮，穿着领口缀着皮毛的短袄，用一根宽宽的皮带扎在腰间，脚上穿着雪靴，为了方便干活，他们的短弓、手斧和直刃长刀都整齐的放在一边。
三个首领模样的人则是显眼的多，他们在紧身衣外穿着黑色长袍，长袍上有一些浅黄色和紫色混杂的花纹，在长袍的背后，这些花纹汇聚成一个简单却狰狞的头颅形象，这头颅头生双角，双眼阴沉。恶补了专业知识的唐羽扬知道，这就是幽泉大君的形象。
站在左边的一个，脸色苍白，眉骨高耸，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格外显眼，幽深的眼眶里，双眼如同两点暗绿色的鬼火闪烁不定，他手上捧着一个玉碟，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做什么。
右边的一个带着兜帽，整个面孔都隐藏在兜帽下面，完全看不出面目。
中间的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白发向后披散着，下颌上的胡子也是灰白颜色，他有着古铜的肤色，双眼却是和大顺朝人截然不同的浅灰色，眼神锐利。这人的双臂很长，衣袖高高卷起，露在外面的小臂和双手筋肉虬结，双手的拳骨掌沿各处都有厚厚的老茧。
涂婴看到中间这人，急忙低头收敛目光，随后向唐羽扬无声的说道：“退！”
两人悄悄退回树林，直到距离那群人数十丈外方才停下。唐羽扬问道：“师姐，这几个人很厉害？”
涂婴点点头，“两个站在边上的我不认识，但是中间那人是在钦天监挂了号的凶人，‘裂地手’高书文。”
“幽泉教团行事隐秘，他们的组织结构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弄清楚。只知道有一位教主统领全教，教主之下，便是十二位主祭，他们是幽泉教中真正的高层，教中一切事务都由他们实际管理和操作。”
“主祭之下便是各地的坛主，钦天监与玄天道都不知道幽泉教到底有多少分坛，但是之前我们接触过的分坛坛主都是极为厉害的高手，这位裂地手高书文便是一位坛主，多次从我们手中逃脱。”
“他本是北面神圣帝国的北蛮子，被神圣帝国的各个公国以及圣教通缉，于是来到南方。因为他北蛮子的身份很是惹眼，所以才经常被我们追杀，是极少数我们能掌握其身份的高级幽泉教徒。”
涂婴叹了口气，“有他在，我们与这群教徒交手就毫无胜算，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监视他们为上。”
唐羽扬点头同意，并主动承担起侦查任务，他从背囊中翻出一条白色大氅披上，在树林中左右一闪，便消失无踪，连涂婴都分辨不出他藏身何处。涂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展开琳琅画卷，拿出从不离身的翠绿色玉笔，在上面画出一道道符咒，符咒完成之后，她收起画卷，人影竟然渐渐淡去，不久便无迹可寻。
林中的空地上，鹰钩鼻男子向高书文禀报：“大人，属下确认就是此地。”
高书文沉默不语，双眼中的精光闪烁不定。
鹰钩鼻男子继续说道：“混沌玉碟在这里感应不到任何魔气，便是证据之一；周围全都是树林，唯独此处寸草不生，青石覆盖，此为证据之二；第三，大体的位置是主祭大人再三推算得来，绝不会有错。”
高书文闭目沉思半晌，说道：“你们退开。”声音低沉醇厚，却是出人意料的好听，只不过他的大顺官话口音有些奇怪，略显生硬，尤其是音调听起来显得很是生疏的样子。
鹰钩鼻男子右手举起，十多名教徒立即收起工具，撤退到周围的树林，空地上很快便只剩下高书文一人。
高书文闭目端立，久久不动，藏在一边的唐羽扬甚至都以为他睡着了，忽然，唐羽扬惊觉地面在轻轻震动。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身边的地面上，有一层淡淡的黄色光芒，像是流水一般向着空地汇聚而去，而汇聚的目标，显然是站在空地中央的高书文。
在他眼中，高书文身边的黄色光芒越来越亮，光芒旋转流动，向着高书文双手汇聚而去，使得他双手似乎变成了两个刺眼的光球。光线很强烈，唐羽扬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光线却消失了，只是地面上的泥土和碎石在循着之前光芒流动的方向缓缓流动，一些碎石离地飞起，包裹在高书文双手之上，使得他的手似乎变成了两块坚硬的顽石。
唐羽扬的嘴巴大张，几乎吞得下一个苹果：难怪涂婴师姐这么骄傲的人都缩了，原来这人真的这么强！手都能直接变成石头的，这比从红叶城里听来的什么单身十多年的麒麟臂厉害多了吧！要是全身都能变成石头的，那岂不是贤者的境界？
就在唐羽扬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之时，高书文双手合起，如同巨斧一般下劈，整个山丘似乎都抖动了一下，接着才是轰的一声巨响传来。
灰尘散去之后，以高书文为中心，那块足足有三十丈方圆的巨大青石上出现了无数蜘蛛网状的裂缝，还有灰尘和细小的碎石从裂缝中往外喷出，唐羽扬不动声色的再次往后缩了缩，拉着头上的兜帽，把眼睛都遮住了一半：要是被这猛人一拳砸在自己身上，为国捐躯是肯定的了，连收尸都得是专业工程。
高书文双掌破石之后，向鹰钩鼻略略点头，转头便往北面走去，转瞬之间消失无踪。鹰钩鼻男子收起玉碟，拍手叫到：“快快快，都动起来！天亮前必须把碎石清理干净！”各位教徒并没有怨言，而是拿起工具开始清理。
开工一炷香之后，又有一队人马从北面而来，为首的是个瘦高汉子，穿着绣有幽泉大君的黑色长袍，背后如同孔雀开屏一般挂着七柄弯刀。在他背后是七八个黑衣的教徒，押解着一队神情萎靡的汉子。
唐羽扬瞳孔猛地收缩，被押解的这一队汉子全都身穿麻布短衣，兽皮雪靴，为首一人秃头锃亮，略微花白的胡子在胸前飘洒，不正是小草儿的爹爹老贺吗？其他人也都是东湖村西湖村的猎人。只是猎人们几乎人人带伤，不少人身上都有未干的血迹，神色愤愤不平，显然是被这群幽泉教徒俘虏了。
高瘦汉子与鹰钩鼻男子相互行礼之后，鹰钩鼻男子便带着那个头戴兜帽的神秘男子一同往北离去，高瘦汉子的手下则用皮鞭单刀和弓箭逼迫着猎人们拿起工具，开始参与清理碎石。
“这些是村里的猎人？”涂婴的身形从空气中缓缓出现在唐羽扬身边，轻轻问道，唐羽扬点了点头。
涂婴说道：“先看看，对方人多，我们不便贸然动手。”
猎人们拿着木铲和木棒开始清理碎石，动作稍慢便会招来一顿痛骂和鞭打，看得唐羽扬双眼喷火，手不由得搭上了强弓的弓背。
忽然手背上传来一阵滑腻温润的触感，却是涂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不要冲动，等有了万全把握再动手救人，不然的话，这些猎人必有死伤。”
唐羽扬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点了点头，说道：“师姐，我听你的，但是求你一定要救他们。”
涂婴赞许的说道：“这个自然，你在这里盯着，我做点布置。”她展开琳琅画卷，用玉笔在画卷上画了一个符文。唐羽扬眼皮一跳，他看见随着玉笔的动作，身前的空中同时出现了一个线条玄奥无比的符文，之后便悬浮在那里，四周的松树上发出阵阵绿光，绿色的光点丝丝缕缕向着那个符文飞去，并在其周围聚集起来。
涂婴檀口微张，吐出短短一段口诀，唐羽扬发现她丹田处忽然亮起一团绿光，绿光中分出无数细细的绿线，顺着周身经络窍穴流转不休，在她体外，空气中也亮点青光，青光汇聚一处之后，围绕涂婴旋转，于是在唐羽扬的眼中出现了奇妙的一幕：涂婴的身形渐渐淡去，直至消失无踪，但是她丹田中的绿色光焰，以及经络中流转不休的绿色光线，还有围绕她旋转的点点青光却像暗夜中的火炬一般显眼。
唐羽扬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他努力的瞪大眼睛，双眼毫无焦点的四面乱扫，装出寻找涂婴的样子：开什么玩笑，你连隐身这么高档的技能都拿出来了，我要是还盯着你看我就是傻瓜！这不是告诉你我有问题吗！
涂婴身形闪动，绕着林中空地一周，在八个位置留下了八个符文，足足忙活了一刻钟之后才回到唐羽扬身边。
“我调动周围地气，布下了八门金锁阵，一会要是动手，能收到奇效。”她收起琳琅画卷和那支翠绿色的玉笔，颇有些自得的说道。
唐羽扬连连点头，一副“师姐你好厉害，我好崇拜你”的样子。
月上中天，猎人们和教徒不知不觉已经连续挖掘了一个多时辰，青色巨石被高书文粉碎，最大的一块才人头大小，因此挖掘清理速度极快，被挖出的碎石便在周围堆了一圈一人多高的小小石墙。
“呛”的一声，一个教徒的铁镐碰到了坚硬的东西，他仔细地把周围的图刨开一些，看到了下方有一块黑色的石板。
“首领！”教徒激动的叫到，“我找到了！”
高瘦汉子闻声走了过去，他一把推开众人，用一把铁铲仔细在石板周围挖掘，随着更多的泥土被挖开，石板暴露在外的部分也越来越多——它居然不是一块石板，而是一根石柱的顶端，石柱下端没入地下，不知其深有几许。
高瘦汉子举起右手，教徒们立即将猎人们赶到一边，用绳子仔细捆好。一个山羊胡子的教徒叫来几个同伴，打开一个铜箱，从箱子中毕恭毕敬的取出各种古怪的头骨、石质和铜制的雕像、漆黑的木棍，还有用琉璃瓶装的暗红色液体等东西，围绕着石柱摆放，每放下一件东西，他便割开手指，以鲜血在地上画符，嘴里也念念有词，状似疯癫。
山羊胡子的仪式进行了一炷香时间，各种奇怪的器物也正好围绕了黑色石柱一周，在黑暗中，这些东西发出了肉眼可见的紫红色光来，这种光芒深沉凝滞，带着一种阴寒的感觉。
高瘦汉子点了点头，山羊胡子退到一边，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把绑住双手的老贺一把提起，走到石柱边上之后，他讲老贺扔下，满脸狞笑的举起了手中沉重的斧头。
“动手！”涂婴低喝道。
早在大汉提起老贺的同时，唐羽扬的强弓便搭上了一支箭，大汉将老贺扔下时，“惊风”便吱吱嘎嘎的被拉成了满月，在大汉举起斧头，涂婴下令动手时，羽箭随着“嘣”的一声，飞了出去。
唐羽扬很愤怒，年轻的脸上神情扭曲，腮帮子紧紧的绷着，从略微撇开的嘴角能看到紧紧咬合在一起的白牙，土坑中，络腮胡大汉如同被巨石击中，颈骨往后扭曲，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整个人也往后飞去。
一支羽箭射穿了了他的眼窝，又从后脑透了出来，只剩下一小截染血白羽在他的脸上左右轻颤，就像一朵风中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