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常言妖最擅蛊惑人心

  那常年端坐神龛的佛像,享香火供奉,受世人顶礼膜拜。若不小心从高处摔落,照样粉身碎骨。故世人感慨这绘彩鎏金的外表,也掩饰不掉底子的中空,再华丽也是泥做的。

  自己也曾被人不留情面的点出那外强中干的本相。君掠影记得,那是大二和室友周敏在步行街血拼的某个周末,兴高采烈间觉得有只手在自己包里搅动。她猛然回头,眼疾手快的抓住那只手。她低头查看,斜背身后的民族风向日葵小包被割开老长一道口子,手机不翼而飞。

  “你抓着我干嘛!”那还是个孩子,面黄肌瘦眼神瑟缩的孩子。旁边还站着两个年轻人,眼神狠厉的盯着她,手放在兜里鼓鼓的,隐隐像刀具的形状。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孩子将手机传给了他们中的一人。

  室友碰碰她肩膀,神情不安。她险些松开手,又紧紧抓住,执意要那孩子还自己手机。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往她背后一站,瞪着他们。僵持了几分钟,那人不屑的把手机抛在地上,和同伴大摇大摆的离开。

  回学校后,她眉飞色舞的向同学宣传自己勇斗小偷保护手机的伟大事迹。周敏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忍不住开口说:“你是怎么把手机要回来的?很英勇嘛,带着哭腔求人家把手机还你。其实很害怕却还要逞强,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你这样外强中干,明明没本事却要插一脚的性格会害死你的。我是为你好才劝你……”

  当时还不以为然,君掠影抱着膝盖缩在墙角,自己被群莫名其妙的人抓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竟然连求救都喊不出来,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满心都是害怕,一点办法也想不出。原来周敏所点着自己,竟字字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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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虚宫青冥殿内。

  玄衣少年手执小壶将三沸之水倒于碗内,顷刻满室淡淡茶香。

  面白无须的老者抚着琴弦,指下流出行云流水之声。

  若在往日,霍梓舟必欣然闻琴起舞,仗剑助兴。可今日,他眉头深锁,刚一进殿来正欲行完礼就询问掠影被抓之事,师叔却吩咐奉茶后便自顾自抚起了琴。他几次欲开口说话,却觉打断师叔弹琴委实失礼。

  “蔚师兄曾夸你昆仑山崩于顶而不色变,有惊世气度。”墨尚秋停止抚琴,“我这琴音竟比山崩更让你难以忍受么。”

  霍梓舟躬身赔罪:“并不是师叔琴音之过,是我心内挂记家妹便坐卧难安。”

  墨尚秋端起茶碗浅饮一口:“从小你便对长辈恭敬对同门有爱,最是谦和有礼,今日却为妹妹硬闯玉虚宫,打伤我门下,失了这礼数,更是乱了气度。妖魔果然有蛊惑人心之力……”

  “墨师叔,我今日前来正是想问您,为何要抓家妹。”

  “沈彦锦,你来向你霍师兄说明,我乏了。”墨尚秋广袖一拂,冷冷离去。

  “师傅怕是恼了师兄今天这番行事。”沈彦锦抚平后襟,盘腿坐下。

  “改日我定当再登门谢罪,现在我只想解决家妹的事情。”

  沈彦锦定定的望着他:“那么我便开始说了。”霍梓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所周知,乾曜最大财阀君家嫡女是个傻子,而且不会说话。”他看到霍梓舟不悦的抽动嘴角,笑笑继续说:“但在今年春天某日,该女莫名开口能言,条理分明,事事作派透出与年龄的不符。”

  霍梓舟握紧茶杯,掷地有声:“这能说明什么?”

  “呵,霍师兄稍安勿躁。”沈彦锦修长手指在桌面有节奏的敲击:“当大家都在揣测这位君小姐是否为妖魔时,忽然她变的很幼稚,每天玩耍胡闹。”瞥见他脸色青白,略微顿了下。

  “于是我便派符鸟去探查,虽然那妖气很淡却能肯定是来自她身上。”杯子碎成片,血淌在他白衣上,红的触目惊心。他合上眼皮似在掩饰什么,沈彦锦知道,身为昆仑弟子他应该很清楚如何辨别妖与人,所以听完这番话才会如此挣扎。

  很久,霍梓舟才睁开眼,神色清明:“沈师弟的这番判断不无道理,但我坚信家妹绝非妖魔,我要带她回家。”

  “或许那个孩子的魂魄已被妖魔吞噬,又或者连皮囊都是妖魔所化呢。”沈彦锦眉头拧紧正色道:“自古人妖不两立,妖魔凶残狠毒,而我昆仑子弟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霍师兄切莫沉溺于个人感情而忘记大义。”

  “若霍师兄强行带走她,恐怕今生她都要活在猜疑和流言里。她不是妖自可以通过玉虚宫的考验,到时再带她回家也不迟。”沈彦锦见他面沉如水,忙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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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悠悠的走下阶梯,越过这道门仿佛踏入通幽不见底的深渊。门外是明亮的天色,门内却是昏黄的烛光。

  沈彦锦微笑着向看守地牢的同门打招呼:“带我去君掠影的牢房。”

  “早上抓来的那个小姑娘?好类,我现在带你过去。”

  沈彦锦透过栅栏看见她漠然的表情,这个小女孩的确很有意思。无论是人是妖都太不按常理出牌了点,不哭天抢地也不大喊大叫,从抓她开始就一直发呆到现在。

  他蹲下身静静的看着她,胖乎乎的小脸,全身粉团团的,柔柔软软的样子。忽然很想把她按在怀里狠狠的掐她的脸。

  妖果然最擅蛊惑人心,沈彦锦摇摇头轻笑。

  安静的空间里,这声音惊的君掠影猛然抬头,那个抓自己的玄衣少年正傻呵呵笑着看自己。她惊恐的向更里缩去,却发现已经是退无可退。

  沈彦锦刻意冷着脸说:“明天开始为期五天的考验,若你通过了,就可以回家去。没通过的话,就留下来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考验?凭什么我要参加?你们是谁?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君掠影连珠炮似的发问。

  沈彦锦扯出一抹笑:“这个才比较像我们调查资料里体现的你嘛,聪慧,成熟,诡计百出……既然你要装傻,我就辛苦点解释一下。”

  君掠影暗叫不好,一发作起来就忘记装小孩子了。

  “你从傻子莫名变成正常人,最可疑的就是你说话一点也不像七岁的孩子。在有关于你是妖魔的流言传出后,你反倒变的像个正常的孩子。”沈彦锦满意的看到她果然神色惊慌起来,“妖魔凶残成性,又狡猾无比,经常化为人形隐藏在人群里伺机而动。你的掩饰简直是欲盖弥彰,让我们更加怀疑你就是妖!”

  他走出地牢那刻,明媚的阳光晃的他睁不开眼。不知为何,对那个孩子非得硬着心肠才能说出那番话。自己真是被蛊惑的乱了心神吧。不然为何会在霍师兄执拗倔强的眼神下就稀里糊涂答应了那个请求,明明知道有违门规。

  稍微适应了光亮后,他快步离开,仿佛将那些莫名的柔软心情抛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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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是自己太过自负。

  君掠影恨恨的握紧拳头,一下一下的砸着墙壁。前世在起点看了那么多经典穿越小说,自以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肯定能在这异世过的很好。

  装傻装天真的自以为得计,却没想到被人一眼洞穿欲盖弥彰的本质。自己果然是瞻的了前,就顾不后。

  忽然心虚的想起,以前寒暑假自己都窝在家里上网睡觉。周敏劝她去实习,她翻个白眼说,为那么点钱累死累活的干嘛。周敏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这是为了积累社会经验,学习着长大,不是为了钱,你个笨蛋!”

  君掠影眼泪汪汪的想念她教育自己的样子,没有社会经验,一遇事就考虑不周,自以为有点小聪明能瞒天过海。这些在重生后一一应验了。

  她静下心来总结重生后这几个月的生活,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去好好了解乾曜的历史,乾曜的环境,反而安逸的在君府过着醉生梦死的米虫生活。说是要低调,自以为不搞发明创造,不宫斗不商战,不唱卡门不跳钢管舞就是真的低调了。却没想到一傻子莫名其妙不傻了,说话还条理分明,甚至偶尔出口成章,这是多华丽的高调出场?

  现在被人当成妖怪抓来,谁都怪不了,只能怪自己。她绝望的想着,这次又要去地府报道了吧。

  “你又想自暴自弃?”牢房里一片空旷,只关着自己,她却听见一个稚嫩甜美的声音。

  她吃了一惊,本能问道:“谁?谁在说话?”

  “我是君掠影。”声音似乎是从心底某个角落发出的。

  她愣了一会,脊背凉凉的,下意识想跑,脚却重若万斤,一步也迈不开。

  “你别害怕,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呀。”

  身体里轻飘飘的飞出什么,她瞪大眼睛,张开嘴,“你,你是真的君掠影。”又赶紧说:“我意思是,你是这具身体的灵魂?”

  “恩,在你重生的那天,我死了。但是我很不想死……”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影子激动地说着,“然后你占据了我的身体。”

  她撇撇嘴:“那我把身体还给你。”

  “笨蛋!你知道我是多想继续活下去么?我还没有长大,从来没看过君府以外的景色,没交过朋友……”那个影子一点一点变淡:“我是不可能重生了,但是你可以替我活下去。你为什么总是要放弃呢?”

  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睛却慢慢模糊。自己临死前在水里挣扎的时候,也曾无比渴望的想要活下去,想回到父母身边,想继续被周敏训斥……

  “你要替我好好的活下去!求你了……”声音越来越弱,她伸手向抓住那个影子,却什么也抓不住。那个孩子最后一点意识也消失了,彻底不见了。

  蹲下身子,她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横流。她在用泪水祭奠那个死去的君掠影,在用泪水向自己的脆弱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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