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眼看就老了
“哦，你真是一直忙着……请媒体吃饭啊。”她竟然开始调侃起我了。
我哈哈一笑，接着叹口气。
“是啊，每回都是我负责买单。结果，落了一大堆发票没让报，还让人……这事吧，公平吗你觉得？”
她轻轻地笑了好几声。
“都吃了喝了的，还不许人家问一声啊？说说吧，到底吃了什么山珍海味？一顿饭，平均好几千呢。”
我故意很惊讶，“几千块，算多吗？”
她呵呵一笑。
“天地良心啊，这客请得，多寒碜啊，说出去都丢人！华信请客，能这么便宜吗？我都是千方百计给公司省钱了。”我很委屈地说。
“关键是请谁吃啊。人家问的，核心是这条呢。”
“请谁不是请啊？来者都是客。”我故意瞪着她，“你也持这种眼光啊？素质不要太低啊同志，要不是我很了解你，我真就怀疑这邮件是你发的。”
她笑得很开心，隔着桌子把手伸过来，作势要掐我的鼻子。“去死啊你！让马总听见了，会杀了我的。”
我趁势握住她的手，感觉软绵绵的。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心里痒痒的。
她把手抽回去。
我闻闻自己的手：“真香啊。”
她的脸更红了，低声说：“去死吧！”
大庭广众之下，我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流氓了。但她的脸竟能变得这么红，让我真是心里痒痒的。我忽然想，竞聘一事给我带来的阴影，好像也不是那么浓霾。前些日子，我为何就那么郁闷呢？竞聘果真那么重要吗？
“你说说，这邮件能是谁发的，真恶心。”她喝了一口可乐，低声说。
我没马上回答。
她说：“真阴招！坏得能超过我想象一百倍，比电影还复杂，太可怕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故意逗她，“小声点儿，你后边还有公司的人啦。”
她的脸一下白了，马上回头看。但是立刻知道上了我的当，回头说：“我掐死你啊！”
我挡住她的手，突然冒了一句，“这事闹得我没脸没皮的，不如，我辞职算了。”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觉得惊讶。
“辞职？”她非常意外的样子，说：“有这么严重？”
我觉得自己没管住嘴巴，很不好意思，也很后悔，嘿嘿笑，想不到怎么回答。真是那么一瞬间的想法，没有思量。
“你说你，还真爱面子啊，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她白了我一眼。
我笑道：“跟面子无关啊，就是觉得……复杂，太心寒了。”
“心寒什么？”
“就是啊，我们身边竟有这样的人，这么卑鄙。你说说看，多可怕！”
她沉默了。
“想想啊，这几个月，死的，莫名其妙出车祸死了，警察都去查案。活的，一个个的，也都灰头土脸。没谁真正占到便宜啊！我呢，根本不挨这些事的边，居然连报了几分几厘的发票，都被人整得清清楚楚，群发邮件败坏名誉，这不跟一样了吗？”
“就跟你参加过一样的。”她埋怨一声，“别人怎样，跟你没关系。管好自个就行。又没人赶你走，为什么要辞职？难道就为了一封邮件？太不值得。”
我没吱声。但，就像潘多拉盒子被打开了。
突然的某句话，某个动作，能让人忍不住开始遐想未来的某些可能。很可能，这个念头并非我顺口而出，而是早已潜伏在心底。只不过，因为一直在孕育，在静静等待跃然而出的时机，所以连我自己也都没有察觉到吧？
我说：“有时候吧，我觉得像现在这么过，特没意思。”
她看着我，没说话。
我道：“跟你说件事，昨晚我看了部美国电影，看完后觉得特伤心。”
“什么电影这么感人？”
我摇头说：“不是感人——当然电影不错，确实也感人——里头一句台词特打动我。一个演员的台词，他说：‘我们八十年代的男人啊，和你不一样’。他演的那角色，30岁出头，而被他讥讽是过时人物的角色，看起来也就50出头。”
“没听懂。”她摇头说，“怎么就让你伤心了？”
“这部电影是1987年拍的。想想看，那时我们才多大？”
她看着我，没说话。
“那演员——我是说他演的角色——说自己是八十年代男人，语气特别自豪，好像多新潮的。我当时算了算，结果吓一跳。就说这30出头的演员吧，87年到现在，他今年得多大了？25年了，都60了吧？那么年轻的一个人，电影里头，一眨眼，这演员现在都60了，老头了，多让人伤心啊。”
可能我强调的时候，眼睛瞪得太大，好像真是发现了一个多牛逼的真理，把她逗乐了。
她指着我，“还以为多感人呢？60怎么了，退休了啊，那多好，不用天天加班干活，听领导训话，多自由啊。”
我觉得她一点也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一辈子，过得多快呀。”
但是，她还不是很明白的样子，我很不甘心，补充说：“87年，你多大？”
“别套我年龄。”她笑着摇手。
“我才10岁。可是你看看，一眨眼，今年我34了。假如87年出生，今年也27了。我现在，要职务，没职务，要房子，没房子，要老婆，没老婆，三无人员，却眼看就要老了，多没劲啊，多没意思。”
她不笑了。
“我告诉你，现在外头，有人喊我郝总，我还得赶紧解释，自个不是什么总，生怕人误会了，好像我冒领了什么功劳似的。你说说，我多他妈……”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你啊！”可是没多说。
我说：“我真有危机感了。我也不是要当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可我就是觉得，咱一辈子，不能就这么平平常常过了吧。”
她笑了，“你今儿没喝酒呀，怎么就醉了？”
我嘿嘿一笑。“那是。”
她看看表，“得，别聊这些了。咱们回吧，下午我还得赶一堆的材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