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花》121

  青柚就这么走了,除了最初几天大家还谈论一下外,几乎没有荡起任何涟漪。夜场照样笙歌燕舞,她的客人立即成了其它姑娘的恩客。那个她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很快就变成了“全哥”,出入都有小弟跟着。

  青柚信里的内容,我没对任何人提起。最初想过去找四毛,毕竟熊得伟曾经是他的老大,江湖上还传说着边巴当年救回病在路边奄奄一息的熊得伟的事儿,又收留了四处流浪的四毛,四毛虽然后来成了熊得伟最信任的兄弟,但边巴的那份情应该还在。然而在见到四毛的那一刻,我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没说?可能是看到围在四毛身边的那帮人,全是当年熊得伟的手下,曾经口口声声喊我“大嫂”,现在对我连正眼都没一个。

  有利可图时你是他的爷,无利可追时你就是鬼。这个江湖水太深,淌过几次后,我对任何人都有了戒心!

  我以为,钟新也该在那些人里。给他打了电话,没接,内心忐忑发了短信过去,说我是青桐,有事找他,方便时请回电话。他立马就打了过来,一声“嫂子”叫得我眼眶发红。

  嫂子,边爷走后,我就离开了,在加黎打工,跟着包工队修路,你在哪里嫂子?

  我还在原来的地方上班。我说,故意避开了夜场二字,但他应该明白。

  他惊异地问,怎么又去做小姐了?你是爷的女人,四毛没管你吗?

  我有些不自在,苦笑着说,我是你爷的女人,不是四毛的女人。然后转了话题。钟成,我在无人区碰到你弟弟了,有些事儿想问问你,方便吗?

  他立即说道嫂子,我明白,你等我去拉萨,我们见面再聊就挂了电话。

  打着青柚去世心情不好的幌子,我跟阿进请了一个月的假,按照钟成纸条上的地址,亲自把那些带血的“豆子”送到了他们的亲人手里。别问我有没有起过贪念,坦白地说,一丝一毫都没有,原因无它,那些金色的蚕豆,颗颗带血不说,而且沾的还是边巴曾经的兄弟们的血。

  那些死在无人区的淘金者的家庭情况让我十分悲哀,一面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吸引着无数嗜血的目光、一面却是家徒四壁老病幼弱的期盼。离开地址上的第二个家庭时,老奶奶抹着泪、颤颤巍巍地取下灶台上挂着的、已经切掉一半的唯一一块老腊肉非让我带上。而那家的儿媳妇,已经先我一步拿着金子上车等着,准备到县城找金匠卖掉。

  离开前在市场上买了两套衣服寄给老人家,之所以没直接给钱,是担心给了钱老人家恐怕也花不着。

  当走完纸条上最后一户人家,跟几个背包客一起站在土公路边等汽车。层层叠叠的大山云遮雾绕,悬崖峭壁直上直下,大自然在这片天地里连点斜度都不给,石缝里偶尔伸出几枝灌木,开着红的白的粉的小花!

  背包客们很兴奋,举着相机,快门声声响。这样的地方,仅仅来玩,确实美如仙境。如果长年累月在这里生活,买个针线走两个小时的山路,还会有心情去欣赏这些山这些水这些云吗?

  唉……

  我最后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地址,撕得粉碎往山下一撒,看着碎片纷纷扬扬落下,边巴仿佛在那些纸片里对我说,可以吧,这个可以吧?

  我含泪笑了,狠狠地点着头,对着群山大声回答,边巴,这个很可以!

  旁边一个穿黄色冲峰衣的姑娘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乱扔垃圾?这么美的地方,除了留下你的脚印,请把其它的都带走。

  我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公车正好停下,我第一个跳上去,找了个位置坐下,转头看着窗外,泪珠嗽嗽而落!

  不是说些动人的情话、轰轰烈烈的床榻缠绵才是爱情,激情褪却之后还能平淡相守、吵吵闹闹却相扶相携,这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是,我和边巴还没走到相扶相携那一步就天人永隔,可能正是因为没了金钱和利益的牵绊,反而让我更明白他于我的重要性。

  没有回老家去。母亲把边巴为她买的新房卖掉后,又在旁边小区租了套房,小姨的丈夫去逝了,搬去和我母亲住在一起。三弟还在贵州的大山里治病,没信号,除非他主动联系我,否则我是没办法知道他情况的。

  这次之所以没回去看母亲,说实话,已经害怕极了她用忧伤压我!

  心情不好时我就去敬老院,面对一张张被岁月锤炼得沟壑纵横的脸,一通忙碌后,老人们总是用最美的语言夸我是个好姑娘、漂亮又善良,便会有些微的平衡。

  今天是巴桑奶奶的生日,我去蛋糕店取提前定制的蛋糕,付款前,特意打开看了看,一个穿着红袍赶着鹿车的圣诞老太太。想像着巴桑奶奶看到这个蛋糕的样子肯定很开心,便笑了。

  颠跛的公交车上,一路小心护着,生怕磕坏。

  自从戒毒回来后,我和桑布奶奶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普通义工和孤寡老人的关系,有时我甚至觉得,桑布奶奶就是我的亲奶奶,不,比亲奶奶还要亲近一些。我的亲奶奶在父亲出事儿后,因为没有把抚恤金分给他们,几乎断了来往。

  所以,爷爷奶奶在我心里的印象是模糊的,虽然那应该是个很温暖的称呼。我的很多小伙伴,不,准确的说法不是伙伴,是幼年时的熟人。我没有伙伴,因为我丑我脏我穷,不配跟他们来往。还记得街道上同龄的孩子犯错后被父母提着棍子追打,在尘土飞扬苍蝇嗡嗡的巷子里嚎哭,喊着奶奶啊、爷爷啊,然后就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推开吱呀的木门,老树皮般的手臂紧紧揽着惊恐的孩子小声安慰,再对持棍子的大人说些孩子还小这次算了的话,棍子便再也落不到他们身上。

  我,那时真的羡慕他们有爷爷奶奶!

  现在,母亲当然不可能再提棍揍我,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让我疼痛,用她的眼泪、用她的唉声唉气和无助的眼神……虽然再也用不着别人来保护,并不意味着我就不需要保护。在我的内心,始终藏着儿时那个无助惊恐的小女孩,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有一天温暖从天而降。

  可能你会不信,一个人童年里缺少什么,成年后真的就会去寻找什么!而且那个缺失的“什么”会成为心里一辈子无法自控的执念。

  像我、青柚、青桔、紫烟等,都典形的例子。

  我提着蛋糕上了楼,在楼道里就大声喊着,奶奶,奶奶桑布拉,happybirthday

  ,生日快乐,长命百岁,祝你快点找个快乐的老爷爷……

  桑布奶奶穿着新衣从房里迎出来,笑得如桐花一样美。你终于来了,我的小桐子,你让奶奶等了两小时了……

  桑布奶奶的身后,站着尼顿、尼玛、尼桑、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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