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花》119

  我和红云、紫烟、青桔、小倩去看青柚。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样的陈设、还是那些冰棺、就连管理员身上蓝色工作服都没变过!

  你走后,她把银行卡密码改了,还把收的钱自己存起来也不给刘全了,刘全就不停地找她闹,还哄她说早跟圆圆分手了。出事那天,刘全开车带圆圆去寺庙,不知道怎么青柚就知道了,跑去寺庙找刘全,和圆圆打了起来,刘全不但不帮青柚,还帮着圆圆打青柚,打得她身上到处是伤,还报案了,人家警察说是家务事,管不了。红云一边说一边流泪。她走的那天,我们都以为她真的出去旅游散散心,躲开刘全,那知道她居然跳湖了。

  紫烟深吸口烟,伤感地说,景区的人说,她开始是和其它游客一起坐船游了一圈,上岸后,她说那里太美了没看够,另租了一艘船独自游湖去了,过了三个小时都没回去,工作人员觉得奇怪进湖去找,发现只有船,人却不见了。

  捞了两天才找到。她真是个傻子,死了有什么意思,人家姓刘的说了,是她自己要死,又不是他推她下水的,不关他的事。青桔低声说道。

  她爸来了,说青柚把银行卡寄给他了,刘全在他爸面前装孝子呢,二十四小时陪着老头,老头想知道真像都不可能。小倩抹了把泪,又说,她挣的钱大部份都在刘全那儿,房子也在刘全名下,她自己什么都没有,唉……

  我看着静静躺在冰馆里的青柚,不,是龚小君,现在,她该叫龚小君了。生前总怕别人知道她的真实名字,父母在她落地时随口取的一个名字,虽然不浪漫不优美,却真正属于她!

  我注视着她青紫的脸庞,眼睛一眨不眨。她很瘦,比我走时至少瘦了十斤,身上的风衣还是上个月我俩逛街时买的,深蓝色、两排扣、大翻领,买时她说小时候就一直梦想有这么一件风衣,觉得特别帅气,下身穿了一条到处是破洞的牛仔裤。这种裤子今年很流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管合适不合适,都往身上套。

  她的脸可能是因为湖水长时间浸泡,有些肿胀,绣过的眉发蓝,原本大红的唇线变成了棕色。坦白地说,这样的青柚是我不熟悉的。

  我熟悉的青柚总是化着浓妆,喜欢穿暴露的衣服,私底下有些拘紧、工作时有些放浪。在这个神佛居住的城市,阳光照射不到的背阴的兼价平房里,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就是龚小君,她当时住我下铺。那时的她,粗糙的脸庞,一条黑幽幽的大辫子,常跟我说做到年底她就回去和五哥结婚了。彼时,她口中的五哥还是个善良扑实的汉子,一心一意打工挣钱准备娶她回家。才过多久啊,那个打算与她相伴一生的男人就面目全非、成了狰狞的魔鬼,不停地啃蚀她的血肉,直到最后变成狰狰白骨,不,连白骨都不是,今天下午,在那个温度高达千度的钢铁做的焚化炉里,她将变成一堆灰烬。

  有一种失望叫明知是错却固执走远!

  有一种伤痛叫天人永隔再也不见!

  青桔和红云、小倩扶着她,我和紫烟给她换衣。洁白的婚纱,是我们五个人凑钱买的。她说过无数次结婚要穿婚纱,要化新娘妆,要盘发,今天,是她在红尘中停留的最后几个小时,就让姐妹们帮她完成心愿吧。现实不能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就让她穿着婚纱去天堂吧。

  我拿出化妆品,为她抹上bb霜、描眉、涂上眼影、刷上腮红、抹好口红,值到她完全变成一个睡着的美丽新娘。

  我直起身,红云她们几个为她整理好裙摆,走到我身边静静站着,我看着沉睡的龚小君,温柔地叮嘱道,君,一定记着,在天上找个对你好的男人才嫁啊。

  拿了她的旧衣转身出门,见她父亲和几个亲戚在刘全的陪同下从另一头走过来了,刘全不时发出呜咽声。

  我转身进了小道,红云她们默默跟在我后面。

  不知谁说了一声“今天是燃灯节,我们去给她点盏灯吧!”

  轻经道上人流如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桑烟味儿,人们摩肩接踵,经声、铃声和摊贩声混杂。这条神奇的街道是神界与人界的接合部,徐徐的桑烟幻化出无数的天梯、窗台上的明灯给失孤的灵魂指引方向。

  龚小君,我不知道她的灵魂现在在那里?是坠入了地狱还是去了天堂?人们说,我们这样的女人身体和灵魂都是不干净的,死后肯定是要下地狱的,而且是十八层地狱的最后一层。真是这样的吗?我合掌看着佛祖慈爱悲悯的眼眸。我相信佛祖是圣明的,人世间的好与歹、罪与恶该由他老人家来评判,而不是由那些打着正义的幌子明里对我们肆意嘲弄、私底下却又来夜场寻找刺激的卫道士!

  我们持着燃烧的白烛,把一盏盏酥油灯点亮!

  如果你还在,龚小君,请顺着灯光的方向,去到你该去的地方!今世的业,你已用生命了了;来世,做个干干净净的女子!

  从灯室出来,上人越发多了起来,天已黑尽,红云打了电话给阿进请假,阿进很爽快就同意了,还说请我们为青柚也点一盏灯。走在人流里,不由自主地跟着前面的速度,如遇到磕长头的,就默默地把准备好的零钱递给他,再安静地回到人流里,继续行走。

  路过北边的桑炉,姐妹们各买一把桑枝,挤进人群里,整齐放进炉内,看到火苗腾空而起,她仿佛正在火心里对我们大笑。

  真是好久没看到她那么欢畅地笑过了。自从刘全来后,她的脸上总挂着郁色,就算挣了很多小费也是淡淡一笑,转身就被刘全收走。

  所谓相濡以沫、夏雨雨人,于我们,真是幻想!

  麻木地走着,没有任何看热闹的心情,我甚至都不关心身边走着的是些什么人,只是无意识地挪动脚步,无意识地跟着别人走!

  不知从那儿伸出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转头看去,一张阴沉的脸同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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