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花》52

  关于桐花的记忆,或远或近,但美好总是一模一样的。在我心底唤醒并随之缓缓上升的,还有关于青春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初潮,我正在青崖上老桐树上摘桐果,伸手够远枝上的桐子时突感双腿间一股热流涌出,低头看去,雪白的小腿上一条弯弯扭扭的红线、斑驳的树杆上已经血痕点点,宛如盛开的桐花,吓得要死,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迅速溜下悬崖,背起半框桐子直奔小姨家。喘着粗气爬上三楼,敲开门跟小姨说我流血了但又找不到伤口是不是要死了?小姨把我拉进卫生间,让我脱了已经浸透的破裤子,教我把粗糙的卫生纸折成条状夹进她找来的旧月经带里。

  挺可笑是吧?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不是该找母亲吗?我却去找了小姨。其实小姨跟我也并不亲近,但相比母亲,小姨至少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如果我过生日恰逢她在的话还会偷偷塞给我两分钱。

  那时两分钱可以买两颗水果糖,那时的水果糖对我来说就是人间美味。

  偶尔,小姨捧着我脸说真是可惜了我家丫头这模样,投错了胎啊,如果换个有钱人家,唉……

  那一声长长的唉至今挥之不去

  我和边巴日渐熟悉。说起这个“日渐熟悉”还真是个有意思的词。双重意思,各自表达吧。

  此时,我俩坐在古老宫墙的脚下,青石板凉凉的。他那三个形影不离的跟班站在不远处,抱着手,状似没有注视我们其实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上。

  他听了我的故事,说你比我好多了,你至少有妈,我妈对我来说,比天上的星星还遥远。

  你父母离婚了?我问。

  他摇摇头。没有。

  那为何?

  他们根本就没结婚。

  没结婚就生了你?

  也不是。他说。是按我们的习俗请了客,却没按法律的程序办结婚证。

  哦我问,那他们现在分开了?

  我出生后就分开了。

  我想当然地说,那你父亲很辛苦啊,又当爹又当妈的。

  边巴嗤之以鼻。辛苦?他忙着不停地换女人,夜夜换新,哪顾得上我。

  我嘴张成o型,不知道说什么。

  我由保姆带大的,第一个保姆叫卓玛,对我还不错,可惜在我八岁那年卓玛生病死了,重新换的保姆是老爷子的情人,老爷子为了她能经常出入我家大门,就把她弄进来当保姆,说是照顾我,照顾我什么呀?人家照顾老爷子那玩意儿才是真的,她还把她和老爷子上床的事儿拍成视频给我看。在我十二岁那年,就把她给睡了。

  我惊鄂极了,脑回路严重短缺。你……你……是说你十二岁,把你的保姆你爸的情人睡……睡了?

  他点点头。

  我弹了他下巴一下,说你真傻啊?是人家把你睡了好不好?

  反正都一样。他说。

  晕哦,肯定不一样嘛。你才十二岁,小学六年级,是个孩子呢,人家一成年女人,设下圈套睡你。真是的,你那个爸也不管管你?

  他不知道。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因为很快,那个保姆就离开我家了,他又换女秘书了。

  我心里真有些可怜他了,握了他修长白晰的手指,轻声问:你妈妈……就从来没去看过你吗?

  他摇了摇头,说开始是老爷子不准她来,后来听说她嫁到甘孜那边去了。

  我靠在他肩上,如小鸟依人一般,眯眼看着刺眼的阳光,笑着说你现在终于长大了,再不需要人照顾了,相反,你还可以照顾别人了。

  我照顾别人?你跟我开玩笑吧?我怎么会照顾别人?

  会啊。你现在就把我照顾得很好啊,如不是你,我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宾馆留连、在哪个男人的身下呢。我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是真诚的。这段被他包下的时间里过得很轻松。一是经济上的压力没了,他总是按时把钱只多不少地打给阿进,还常趁我不注意偷偷往我包里塞些现金。最重要的是,我没有跟他随时要巅鸾倒凤的压力。边巴过去在床上有个怪僻,喜欢看别人做以激发自己的性趣。记得他刚开始包下我的第二天晚上,我洗完澡裹着浴巾赤着脚出来,见到房中站着另一个半裸壮汉,边巴安坐一旁,真被吓倒了。在那个壮汉打算过来搂我时,我顺手操起桌上切水果的刀对着对方,低声说:你们如果强迫我,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没得选择。

  边巴惊讶看我,说你出来不就是图钱吗?我给你加倍。

  道有道律,行有行规。我说,我一次只卖一人。

  不就是钱的问题吗?你开价!他豪气地说。以前那些小姐从没反对过。

  那你还是找那些小姐去吧。我说,迅速从旁拿了衣服进卫生间把门锁死,换好衣服出来时,壮汉已经不在,房中开了一盏灯,他陷在沙发里,萧瑟而孤独。

  见我开门要走,他哑声说,留下来吧。

  我转身看着他,屈强地说:你不能让我跟别人上床你在一旁看热闹。

  好,我保证。他说。

  那个晚上很安静,他如一个孩子般蜷缩在我怀里,他说那是他成年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从此之后,我和边巴之间就多了些什么,彼此都能感觉到,只是谁都没有捅破而已。然后,我开始设法调理他的心理,按照医生教的办法,一步一步地走进他的内心,以寻找他那些变态行为的根源,方好变症施治。

  想起他让人把酒会上惹他的两人扔进狗笼被狗撕咬得鲜血淋淋却眼都不眨一下、晚上又缩在我怀里冷汗淋淋喊着我怕、我怕的情景,我真的很想弄明白他一方面霸气无比另一方面又无比怯懦的原因所在。经过今天的淡话,我想我应该找到这个影响他行为模式的根源了。一个自幼生活在富贵之乡却又没一个人真正爱过他,成长的环境本身就是霸气和怯懦并存的,自然而然就会用他所看到的自以为是的真理去对付所接触到的人和事。

  父母的疼爱、朋友的友情、情人的依恋这些正常人该有的情感,他的正长史里统统不具备。

  而这些情感不是距离、不是服从、更不是畏惧,它是彼此的疼惜、是水乳交融、是不将就!

  一句话,他缺乏了真心实意的爱!

  其实我们俩都一样,虽然生长的土壤不一样,都缺少了浇水施肥捉虫的人。只是我破土把自己长成了树,他破土把自己长成为了藤!

  一个下午,我们就坐在红墙边,敞开了彼此的心扉谈及我们各自的成长环境以及对未来想过的生活。我说我想尽力治好三弟的病,能治到什么程度就算什么程度;想让二弟快些出狱再开个小餐馆自食其力;想在老家买两套房子,不大,朝阳的,一套给母亲一套留给自己。

  他用手指绕着我长发,问然后呢?你就打算从良嫁人?

  我摇摇头,说进入这一行就没打算再结婚了,等我买了房子,有点积畜后,我就找个地方支教去,越偏僻越好,谁都不认识我,没人知道我从前做过什么。我喜欢小孩子,我去教他们弹琴唱歌。

  他惊喜。你会弹琴?

  点点头,说我以前是教音乐的,会钢琴。

  难怪你歌唱得那么好听。他说。原来专业的啊。

  我偏了头看他,说学习只是一方面,主要是喜欢音乐。你呢?有什么爱好?

  他苦笑,说我小时候喜欢画画,不过我老爷子说学那玩意儿干嘛,想要画还不简单,打个电话,想要哪个画家的画人家就送来了。我想也是,就没有学。

  那你将来呢?打算做什么吗?

  他看着远处啄食的麻雀,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开个养老院,那种档次比较高的,两个老人就有一个护理员,还有医生、护士,有很大的院子还有绿化很好那种,旁边是幼儿园,中间只隔一道门,休息时,门打开,让老人和孩子们可以在一起玩。说到这里他自我解嘲地笑,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不实际?特傻?

  没有。我说,你想法很好啊。人上年纪了会特别喜欢孩子,而现在这个社会,年轻人都忙着挣钱,根本顾不上老人,有了孩子后,往老家一扔就不管了,一老一小,最弱势的群体,本身还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却得互相照顾着。如果有这么一家幼儿院和养老院,彼此相邻,既独立又能合二为一,老人开心,孩子们也开心啊。

  他看着我,定定的,然后拉我起身,哈哈一笑,立即恢复了吊二朗当的模样,说开玩笑的,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照顾老人和孩子呢?

  我并不看他,但极认真地说你能,只要你想做,你肯定就能做到。

  他再度愣了一下,不再说话,拉着我慢慢向公园外走去。因为晚上七点他约了人吃饭。

  进入酒楼,推开包房,看到三张熟悉的面孔,我立即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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