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花》 6

  内服的工作说起来挺简单的。就是在包间内给客人提供服务的人。帮着倒倒酒水、给客人点歌、清理茶台上的垃圾,不提供特殊服务,不用陪伴客人,小费和陪酒女是一样的,工资底薪加上提成。

  虽然我们事先经过了培训,但是第一天上班还是有些小紧张。青柚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不时拉一下礼服前胸。

  每个女孩的心里都有个宫庭梦吧。昂贵的礼服、高雅的音乐、穿梭往来的客人现在,我们确实穿上晚礼服了,弋地的裙摆,紧致的腰身,半露,走在华丽的长廓上,却感觉青葱岁月的幻想离我们越来越远!

  红云今晚穿了一身金色晚礼服,头发高高挽起,精心描绘过的脸庞明艳照人,她走在我们身边,送我们去包间,路上不时叮嘱些需要注意的事项。自辞职进入这个夜总会,妈咪阿进见到我的第一天,就想让我去陪酒,说以我的长相和聪明,只需一月,就可以成为头牌。我没有答应,来时已经算过帐,内服的收入对我和我的家庭来说已经够用了。只要二弟的餐馆开起来,家里的景况慢慢就改善了,不需我用身子去换钱!阿进不死心,又让红云来劝我,说只要我答应,他保证只按排我素台,不跟客人出去。

  所谓素台,就是只在夜总会的包间里陪客人唱唱歌喝喝酒,不跟客人出去。

  我还是摇头拒绝了,说自己并不善饮酒,怕冷落了客人对大家都不好,阿进便不好再勉强。

  走廓上,我握着青柚精糙的手,心有戚戚。洗脚城工作的人,每个人的手都糙如老树皮,没办法的事,你每天接触的都是各种劣质洗涤用品还有来历不明的药水等物,再好的皮肤也会泡坏了。明天抽时间去买只手霜吧。虽然内服不会跟客人亲密接触,一双糙糙的手自己感觉也不太舒服的。

  要是他们让我唱歌怎么办?青柚突然怯怯地说。她嗓子天生不适合唱歌,一唱歌就跑调,培训的时候其它人总笑话她。

  红云安慰她说,客人一般不会让内服唱歌。不过实在有人要你唱,你就点你最熟悉的唱嘛,那首烛光里的妈妈,你不是唱得还可以吗?就点那个,唱几句就切换掉,让客人唱。

  听她那么说,青柚仍有些迟疑,说他们不会骂人吧?

  红云含笑,说你放心吧,等会儿我跟进包间的姐们都打个招呼,让她们关照你点。

  青柚还是有些不安,悄悄瞄我。

  没事的。我说,尽管自己心里也在打鼓,还是挤出笑容鼓励她。就几个小时嘛,等会儿结束我们一起走。

  这时青柚的电话突然响了,青柚看了看,说“是我老汉”便迅速走到一旁,低声讲了一会儿,回来时情绪低落,垂着头,我正要问她什么事时,领班在另一头喊着3个9的内服快点,客人到了。青柚只得便匆匆而去。

  红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担心地问你觉得她适合在这里干吗?

  唉,有什么办法?她怕婆家将来看不起她,想快点给自己挣份彩礼。我说,转弯径直向今夜工作的包房走去。

  进房刚打开电视机,客人们就陆陆续续进来了,后面跟着“妈咪”阿进。

  阿进是东北人,高个子,标准的东北爷们儿,他手下有三十位姑娘,红云是他手上最漂亮的。听红云说,阿进挺仗义的,有些姑娘交不起钱,但又没有其它去处时,他也照样养着。

  开始试台。姑娘们穿着各色礼服,八人一组,由阿进带着进来。在房中一字排开,客人看上某位姑娘,便冲她招招手,姑娘过去坐在那位客人身边。如果这一轮没有看上的,阿进便会带进下一批。有挑剔的客人,带来三四批都看不上一个。

  我很不喜欢这个场面,总感觉像农村集市里挑选猪崽。什么自尊、什么尊严之类的词,在那样的场所,就是踩在脚下的东西。

  红云今晚在我包房里,不过她不用参加试台。她的客人都是事先约好的。看得出,红云在这里很受欢迎,小到保安、服务生,大到妈咪、老总,都很尊重她。

  我把酒水单双手递给领头的客人,等他们点好酒水,我通知门外的小弟送进来即可。喜欢唱歌的,说出歌名,我为他们点上。音乐响起,房间变得热闹起来,客人身边自有小姐侍候酒水,我除了偶尔清理一下台面外,就静静地站在电脑边上看他们打闹。

  你可以用任何不堪的词语去形容此时所看到的场景,肮脏、丑恶、、糟粕、卑贱等等,但你不可否认,此时场中上一分钟还不认识这一分钟已经仿如恋人的男女,表面上欢笑是因为达到了各自的目的。男人没一个不是因为有钱或是有权来玩的,女人们没一个不是因为没钱才被人玩的。想想我们生活的环境,糟粕的东西已经深入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有需求才会有供给。从古至今,这种你情我愿的卖买就存在。书上说,古代的青楼女子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我敢说,今夜这欢场中的女人,高中毕业的找不出十个。

  客人有些半醉时,阿进来给客人敬酒,红云拿着酒瓶跟在阿进后面帮着斟酒。不得不说,红云在这一点上确实做得很不错。她是这个夜总会里的红人,原本不用干这服务生的活,但她不这么认为,总是把自己放得极低,对每一个人都客客气气,就像现在,她极自然地倒着酒,笑语嫣然地给每个客人发阿进的名片,说着来玩时给进哥打电话之类的话。

  最后一个敬到拿话筒的男人,她是红云今晚的客人。红云叫他尼总。红云上前拿过他的话筒塞给我,说尼总,你喝杯酒润润嗓子嘛,听听别人唱。要不,让青桐给大伙儿唱首《阿妈的羊皮袄》?她是我们这儿歌唱得最好的。然后不由分说就把酒杯塞给他。

  我看了红云一眼,红云暗暗拍拍我的手,说唱嘛,尼总每次都说我们这儿没一个会唱歌的,今晚就让他见识一下。

  我迟疑着按出音乐,把话筒放在嘴边:羊羔花盛开的草原,是我出生的地方,妈妈温暖的羊皮袄,夜夜覆盖着我的梦

  闹哄哄的房间慢慢安静下来。一段过后,尼总拿过话筒站到我身边唱起第二段。他的嗓音浑厚,带点金属滋性,和我的女中音配在一起非常谐调。一曲结束,还真有点荡气回肠的感觉。客人们拍着手,其中一位开玩笑地说,你俩的二人唱是绝配,可以上星光大道了。

  尼总转身把话筒递给红云,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红云端起酒杯递给尼总,媚眼如丝,说她叫青桐,才来的。没有骗你吧,下午跟你说我们这儿来了个歌星你还不信呢,怎么样?

  尼总把杯中酒一口干了,说唱得不错。学过吗?

  我摇摇头。没有,只是喜欢唱。然后把话筒放回台面,切到下一首曲子。我只是个服务员,不是陪客人喝酒唱歌的姑娘,仅守本份是最安全的。

  下班已经深夜,我和青柚着河提往宿舍走去。月色很淡,透过浓密的柳枝洒下些斑斑驳驳的影子,让这夜色显得有些神密。

  青柚突然幽幽地说,我爸打电话来,说冬月他们家还凑不齐彩礼钱,就把婚退了。

  我看着她忧伤的脸庞,问你喜欢他?

  青柚点了点头,说我们订婚两年多了。本来他们家说去年腊月就办的,因为没那么多彩礼钱,便改成了今年冬天。他年初去广洲那边打工,走之前的那个晚上跟我说,要我一定等他回来。

  彩礼钱可以少些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说不能,我们那里,结婚时男方给的都差不多是这个数。如果我嫁的时候要少了,会被人看不起的。

  那……能不能让他家找亲戚借一些,将来你们一起还?

  他二哥去年结的婚,都是找亲戚借的。我们那里,家家条件都差不多,有多少借的啊?

  唉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我俩拉着手,沿着河堤静静地走着。空寂的石板路上,我俩的足音显得异常寂寥。这天地,说是无边无际,却去哪里寻找女儿的安身之处?

  都说今年是最热的一年,整个夏天就没怎么下雨,现在却突然狂风大作,不一会儿瓢泼似的雨点倾盆。我俩站在街角的门廊下,雨点噼噼啪地打在地面上,扬起的土腥味扑鼻而来。闪电从黑云里穿出,天地瞬间一亮又马上陷入更深的黑暗,惊雷从河心里层层滚过。

  这夜,越发地让人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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