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月亮啊你快回来

  时机不等人,安嬷嬷趁夜出宫来,带了安小璃就要回去。

  安姑娘不安地偷瞄侧屋:让她把两个陌生人留在家里,自己进宫去当差,她是放不下心的。虽然家中没啥贵重东西,但毕竟,宅子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家产。

  要是他俩真的就住在这里了怎么办?(你想太多了。)

  “娘。女儿先跟佃户叮嘱点事儿。”她握了握安嬷嬷的手,小心地叩叩房门,再推开一道小缝儿,“打扰了,有话与二位说。”

  她飞快地钻进屋里,低声道:“少侠,三公子的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只需要静养。”

  “这……”阿青抢先一步说要休养,闹得安小璃不便赶人,她一转念,说:“要想瞒着守卒出京去,找学馆的张举人帮忙,应当没有问题。昨日我看见他回京了,正打扫学馆底楼呢。”

  “张师爷?”

  阿青与张缇也算是共事过,彼此评价都不高,一听女子的建议,他就皱起了眉头。

  “嗯!听说,前年长州之乱,城门口贴了告示说长州人氏严禁出京。但张举人就是能出去,还去了长州一个来回呢!他都写在册子里面,也给街坊摆谈过。”——既然你们逃不动,我就给你们指点一条道儿,也算我仁至义尽没有害人了,“三公子与张举人熟,不妨找他帮忙吧!我这就要进宫去了,您二位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啊!”

  最后一句,已经免不了现出赶人的意图。

  阿青暗笑,不过他能体谅女子的疑虑,因此,仍为她的古道热肠赞叹不已。

  “好的,请放心。至于姑娘的恩情——”他说了一半,抬手指向东宫,“他一定会还的!”

  东宫刚被阿青敷了一层刀伤药,苦着脸点头。

  既然阿青指到他头上,他的放话当然也不能弱了。东宫(自以为)慷慨地握拳:“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定当重谢!”

  “嘘!”余下两人立刻要求他噤声。动辄就忘形,那确实也是一大毛病啊。

  待安小璃出去以后,阿青灭了灯火,以免再有人进屋来。

  他与东宫忐忑地过了半夜,到五更时候,安小璃同安嬷嬷一道离开,故意将门关得重重地。

  东宫一手支颊,开口道:“喂,真要找张举人?”

  “不去。”阿青躺下来,在席上翻了个身侧睡,“要去你自个儿去,我跟师爷没那交情!”

  东宫提高声调:“本宫不是更没交情?”

  “你跟他不认识,又不是我的错!”阿青哼了一声,转念想想,自己这么帮着监国,什么时候变成是欠他的了?瞧对方那理所当然的口气,就凭他一个过气太子,天下人真的都该卖他帐不成?

  话说回来,监国是跟着他潜入京城的,要是丢下不管,曹少师和四姑娘都会难过吧?

  现在表面上平安无事,但他可不觉得把监国送回曹少师府上是安全的。

  阿青暗暗一叹,放软口气道:“既然张师爷那条道你我都不好走,那就算了,明儿午后弄辆车,我看能不能把你送出去。”

  “也好,就照这样去办吧!”

  ——东宫的脑子里面,是很难翻找到“谢”这个字的。

  他轻轻按了按伤处,立刻痛得飞速收手。

  那么长一道伤,阿青居然说无妨,如果真烂了的话还得了?现在他不敢在京城里露面,必须赶紧出京去,找大夫看上一看。

  若不是被刺了道口子,他还没打算从京城撤退呢。他想要找机会甩开这个碍手碍脚(?)的阿青,溜到大理寺后面去,看看进皇城的秘道口有没有被反贼堵死。如果没有的话,搞不好,他可以偷偷进皇城里面去,找找四姑娘呆在哪里……

  “帛阳那个反贼……敢扣住四姑娘……”

  他嘟哝着,让他明天出京,他还挺不甘愿的样子。

  阿青听了心里更是不爽,忍不住给东宫漏气。“也不见得是把她关起来了吧?”他嘿嘿一笑,“人家是明媒正娶,在你之前的啊,哦不,你至今还没娶到呢!”

  “真要说的话,我比反贼早十年就是四姑娘的……”撑住下颌的手一滑,脑袋垂直落地,狠狠磕在席子上,“啊!”

  他揉着下巴:“……何况四姑娘跟那反贼,是谁明媒正娶了谁?颠倒了阴阳可是不算数的!”

  “不见得,”阿青成心气他,平躺着翘起腿来晃荡,“你那是没有去,我跟曹少师……还有张师爷,都是去喝过喜酒的,还祝一对新人早生贵子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捉两只放一起,连猪都会生啊!”

  “诶诶?你说四姑娘是猪?”阿青扑哧笑起来。

  “别笑,没意思。”东宫枕着自己的手臂,透过屋顶看着想象中的星空。他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不说了,心里堵。”

  今夜实在是压抑得过了头,只要人一闭眼,感觉天幕就直接盖到了脸上。

  腿伤一跳一跳地痛,东宫数着痛了多少下,人渐渐迷糊起来。他似乎看见月娘清冷的光华流进窗内,把屋子塞得满满地都是寒意,都是孤寂。父皇不在身边,四姑娘也不在。

  他曾经以为,要在老太后那里稳住自己的地位很难,后来又觉得,把四姑娘追到手应该是他一生最大的挑战。

  可他现在才知道,父皇母后宠爱又如何?得到心爱的妃子又如何?

  失去太子之位,就什么都没了。

  他睁开眼,在黑暗中注视自己的手,纹路改变了么?没有,他生来就是天子命。

  反贼不过一时奸人得意,嚣张不了多久!

  东想西想,他自个儿把自个儿想得振奋了起来,握拳:明月为证,本宫一定会把权位夺回来!一定!

  刚想到这里,突然听得头顶上啪嚓一声炸响,紧接着……

  下暴雨了。

  ……谁说今晚有月亮来着?

  东宫悻悻地望着屋顶,直到一滴雨水漏了下来,砸在他鼻尖上。他磨磨蹭蹭地换了个地方,不管要不要夺回天下,目前还是补眠王道。

  暴雨狂降,石桥下的河水也暴涨三分。京城街边的水渠早就满溢出来,街道上积水最深的地方,竟然没过行人脚踝了。

  这样的雨天,出行反而是不正常的,于是阿青坐等着天放晴。

  东宫第一次看见筛子里的豆粒发芽。他整天无事可做,除了念叨四姑娘,就是念叨豆芽什么时候可以吃。

  后来雨停了,京里的积水却退得很慢,这样的脏水积在城里,很容易生出疫病来。

  人们开始传言说是新帝做了不好的事情。

  再之后一两天,河水泄流得慢的原因找到了,有几具肿得认不出模样的尸首,与马尸和其他杂物一起,被河道出城的栅栏给截住,于是造成排水不畅。居民认出尸体穿的衣服是皇卫军的,于是人心惶惶。

  这个时候,若是再发点涝灾,别的州县出些瘟疫虫害旱情,那效果就更好了。

  “是有尸体堵河?”河堤上,一辆马车,内中之人询问前去打探的仆从。

  随从回答说:“是的,即墨大人。人、马、狗、鸡等,牲畜应当是被暴雨冲入河道的。”

  “……还有马尸?”即墨君问。

  “是。”

  可东宫是爱马如命的人。“那就不是殿下所为了。继续寻找,不得惊动官兵。”只要城门处的戒备还是那么森严,他就能推定,东宫尚未被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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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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