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对牛弹琴也是情啊

  换上女装,这回没理由拒绝大夫的看诊了。

  秦姒眼一闭,将黑糊糊的药汁一口气灌进肚里。

  她瞥向东宫空落落的双手:以前劝东宫喝药的时候,碟子里总有几块糖来着,现在换成她病了,东宫却并不认为她需要这种哄舌头的东西。

  好吧,她确实是不需要的,只是觉得不公平而已。

  打发走闲杂人等,东宫掀开熏香炉的小盖,瞅瞅里面的几片叶子。

  “一点效用也没有。”他埋怨。

  宫里驱蚊是用研磨压饼之后的香,民间暂时还没有用上那种高档货的道理。偏偏他听见蚊虫在身侧飞舞就心烦。

  秦姒指指屋顶:“放帐子下来吧?”

  “不。”东宫想也没想便拒绝。

  怪人,秦姒暗想着,问:“殿下,这回出京,你带了多少皇卫呢?”

  “十人。子音说少于这个数,他不会答应了。”东宫笑嘻嘻地回答,“都交给张举人安置去了,你别说,你家师爷还真挺有本事。”

  “那是当然,否则,在下也不会请张大哥随行。”

  没提到还好,一谈到让张缇陪同,东宫的脸就垮了下来。“孤男寡女总是不妥。”他哼了哼,坐到秦姒身边来。

  “殿下,现在你我,不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秦姒微笑,“若是皇卫大哥传了出去,你让四姑娘的脸往哪里放?”

  “快些嫁入皇城,不就成了?你我本就是夫妻,共处一室才理所当然。”

  东宫说着,拆开卷宗的封线,选出两页案纸:“四姑娘,你来看。案子明明白白,审得也并无不妥,父皇让你下栋州,是要查什么?”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就斜了过去,几乎要靠到秦姒肩上。

  却见眼前白光一闪,秦姒出手如电抽走了他指间的纸张,顺势卷着薄被躲到席子的另一端,摆明了拒绝被吃豆腐。

  飞快扫过几页记载,她心底有数,对东宫解释到:“殿下请看,这里是县里初审,这张的则是州府审案记录,两者相比,有何不同?”

  “有什么不同吗?”东宫并不看她递回的案纸,只将话反问。

  秦姒道:“人证不一样。”

  “哦?”

  反正你是坐着等我分析就对了。秦姒腹诽着,微笑讲解:“第一回县衙审案时候,去的人证较多,这里能看见的姓氏有六个。卷宗袋里有分别的证词和手印。而第二回,去的人证就减少到了两人,这两人的证词包括了从另外四人处听说的部分。”

  “有不能赶到州府的人,那就凭画押的证供,也能作算。”

  “可殿下,这四位没有到场的人证,其中有绝对应当出现在堂上的啊!”

  “谁呢?”

  白纸黑字写着呢——你当真是把资料当故事看不成?

  秦姒无奈:“正是死者的正妻与妾室。即使妾室不得入场,正妻也是应当出现的,因为提起诉讼的正是这位夫人。”

  她将递过去的两份记录收回,耐心解释到:“州府的复审是以非公开的方式进行的,但仅有疑犯与两名证人,并无原告到场,并且卷宗袋里,没有列出原告不到的理由。这一点岂不奇怪?告状者未出席申诉,难道不应择日再审?或者是州府急于落判,潦草为之?”

  东宫插言:“即使行为潦草,也不构成重审的理由。”

  “理由是圣上疑心有误,决定将犯妇押解上京秋审。”这个理由摆出来,绝对无人敢非议。无论如何,一定要将疑犯从栋州大牢里押出来,带到京城去做文章。

  难得有整倒兵部老尚书的机会,不可错失。

  秦姒进一步解说道:“殿下你看卷宗袋内,县里的过堂记载,是否每份的墨迹都均匀如一?这证明其口供并非实时笔录,而是事后撰写。”

  她顿了顿,补充道:“又或许是事前撰写,那情况就更为恶劣。届时,问过疑犯,就能明了啊!”

  说了一通,却没见东宫吭声。秦姒转眼看着他,发现他正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脸。

  “殿下,回神啦!”她没好气地叩叩席子。

  “啊?……哦。”东宫这才眨眨眼,歪着头看看别处,但他很快又回了头,轻声说,“本宫觉着,秦晏侃侃而谈的时候,最是好看。”

  他的称呼又变了,从四姑娘变回秦晏。这二字来历长久,更是以往天天挂在嘴边的,在他看来,更能触动四姑娘的心弦。

  秦姒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佯怒斥道:“殿下,我在讲正事!”

  “本宫也是说正事。”东宫一本正经地回答,“可惜秦晏不爱长篇大论,否则那得多么赏心悦目?”

  “你……”秦姒无力地摇摇头,“殿下,就算我胆敢对你指手划脚高谈阔论,你听得进去么?”

  东宫无耻地惊奇道:“本宫欣赏美人而已,与你谈论的内容有何关系?”

  一个竹枕头飞了过去。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这玩意砸中脑袋可痛着呢!

  “敢情方才我讲那么多,殿下是一点也没听进心里?”河东狮暗暗磨爪子。

  东宫无辜兼厚颜地微笑:“非也非也!只不过,有没有听进,那都是无足轻重的。有娘子在侧,什么案子破不了,什么漏绽发现不了呢?”

  “还贫嘴!你——”秦姒抱起被子想给东宫丢过去,却一阵眩晕趴在了被子上,“唔……”啊呀呀,晕。

  “哈,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

  东宫幸灾乐祸地逃开,躲到案桌后面。

  秦姒不管他,自顾自搭在被卷上喘气。

  看了一阵,东宫眉头拧了起来:“难受么,要再把大夫叫回来不?”他倒还存了点心思,怕秦姒是讹他的,靠近得小心翼翼。

  其实秦姒哪有那么贪玩来着,人家真的是提不起气了。

  东宫蹑手蹑脚地接近她,轻轻用指背碰对方的脸,终于发觉病人确实是又蔫了。

  “啊,快躺好!再睡一会儿!”

  到这时候,他倒希望她是假装难受的了,就算捉着自己痛斥一顿,也比病怏怏地软在榻上强啊。

  扶四姑娘躺好,他又笨拙地展开薄被覆在她身上,前后看看,没有被物件硌着压着的地方,这才安心了些。

  没静下来多久,他便又蠢蠢欲动,悄悄俯过身去。

  “四姑娘,”他轻轻地唤,注意着她的神情,嗯,是睡着了的吧,“四姑娘?”

  警惕地抬头看看窗外门外有无人影,东宫抓紧机会,凑近了打量她。

  没有胭脂味道,要是离他宫里那位假太子妃这么近,他早就被各种花香粉香给淹没了。四姑娘的脸干干净净,睫毛不长也不会翘起。眉型软软的,就像她的脾气(你那是误会),但眉色却并不淡。她面上的寒毛短短的白白的,没有用花膏精油之类的东西抚平,反倒显得绒嫩可爱。

  不过,病中的人粉唇上失了水分,干燥起皱……

  当他发现的时候,他的指头已经沿着她的嘴唇,划过半圈。

  怦怦。是有人上楼梯的声响?

  东宫飞快缩回手,做贼心虚地坐正。瞥向门扉,靠内的门窗上没有映出人影,那个突然在耳间鼓动的响声也消失了。

  是多心吧。

  他缓慢回头,瞄了瞄四姑娘,突然决心下定,飞快地倾身在女子脸庞上偷得一吻。

  果然,没有吃到花膏与红粉的味道,很干净。四姑娘与宫里的女子,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怦、怦。

  东宫将原本拢着自己袖子的手往上移了移,按到心口上。

  莫名的雀跃之情,比看到最精悍的名马更加激动人心。他说不出是为何,只知道这趟出京是再正确不过的决策。

  他美滋滋地拾起扇子,啪啪地给病人扇着风,心里不免高呼:快醒来,快醒来啊!看本宫在替你打扇哦,感动吧?

  其实,秦姒醒着,就想看这家伙能玩什么花样。

  眩晕与胃部的不适,使她对东宫的登徒子行径一点好印象也没有。

  病体尚未痊愈,她真是没什么气力咆哮他,但不咆哮之,又似乎实在让人气不过。罢了罢了,继续睡。先记一笔,以后有空再给东宫端正人格!

  唔,凉风?

  不错,很适合睡眠……

  于是她真睡着了。

  所以,东宫殿下,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请继续献殷勤、挣表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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