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高山流水遇知音

  升平三十五年的五月初五,在许沅的迷茫和慌乱中,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端午之后,最大的一个变化,是钟景庭搬来了青台官邸。府里的一众下人们,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得到了什么神奇的力量,无论是走路还是做事,都比从前精干了许多。

  许沅冷眼看着这一切,却不知道钟景庭在玩什么花样,只是这位正主回来了,她以后行事倒也没从前那样方便,绿衣又被她放了几天假去与家人团聚,身边没了得力的人,许沅每日里只得吟诗做画,抚琴唱歌,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天一大早,虽是下着细雨,许沅仍是让人抱了古筝去前面的回廊,她最近都在练习一首曲子,准备等绿衣回来时弹给她听,看这小丫头还敢不敢再取笑她“笨手笨脚”。

  不过她的指法确实生疏的很,从前也只是在学校的兴趣班里滥竽充数的学过一阵子,根本弹不成曲调。

  是以这几天听多了她琴声的侍女,便趁着许沅还在做准备工作时,借机逃遁,把个许沅气得暗暗发誓,一定要练成一首成名曲。

  她选的是叶欢的《鸳鸯锦》,曾经,也是这首曲子让她产生了学古筝的冲动。而且它的节奏舒缓,对于初学者来说还算是简单。

  许沅把费了无数脑细胞才弄出来的谱子摆好,活动了一下手指,毅然决然地抚上琴弦。这是一把十三弦筝,用的是丝弦,做工精致,质地古朴,筝边用的是上好的水曲柳,筝头则是用了坚实的紫檀木。

  别看这琴这副不打眼的样子,据说可是许诗沅她娘的传家宝,许沅虽不是个懂行的,却也看出这琴似乎是来头不小,于是一直都把它当宝贝供着,指不定哪天山穷水尽了,还能拿它当点钱花花。

  没拜过名师苦练,就是不行。

  许沅听着有些刺耳的琴音,皱着眉头,心说赶明儿有钱了,咱也找个师傅好好教教,反正她现在是个家庭主妇,时间大把大把的。

  勉强弹了一遍,磕磕绊绊地总算是能把曲子整首弹下来。没有观众,许沅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劲,带着饱满的热情,决定这一次来个高难度的,边抚琴边唱歌。

  可她实在是太高估自己了,结果,顾得了手上便顾不了嘴上,越忙越乱,越乱越忙。最后,许沅心灰意冷,索性丢了琴,只唱歌。

  梅花看似雪,红尘如一梦,枕边泪共阶前雨,点点滴滴成心痛,

  忆当时,初相见,万般柔情都深重,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时光不许动,

  情如火,何时灭,海誓山盟空对月,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梅花不许谢。

  去年圆月时,花市灯如昼,旧时天气旧时忆,点点滴滴成追忆,

  忆当时,初相见,万般柔情都深重,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时光不许动,

  情如火,何时灭,海誓山盟空对月,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梅花不许谢。

  …………

  回廊的尽头,便是钟景庭的书房,当这带着几分苍凉和清幽的歌声隐隐传来,屋内的几个人,都情不自禁地融入那份淡泊红尘之外的意境之中,随着歌声里的儿女情长,一唱三叹。

  徐少长更是干脆地起身,迈步去寻那声音的源头。

  钟景庭因是之前听过许沅唱这种奇怪的曲子,是以看到徐少长动作,有心想要阻拦,但又一想,她不过是个侧室,并不需要避这些个虚礼。况且,他们就是打着吃喝玩乐的名头聚在府里,若是终日不出书房一步,倒叫人觉得内有玄机了。

  于是笑着对申屠秀、范祈二人说道:“怕是内宅的妾室在唱曲儿,不如一起过去听听,也可解解乏。”

  闻听是小妾,范祈便点头称好,“只是还要请钟兄派人,邀徐兄带来的那位姑娘一起同去方好。”

  要知这徐少长每次来,并不是一个人,身边总带着棋牌胡同的姑娘,而且次次的人都不同,美其名曰做给外人看。

  钟景庭倒没想到这些,只觉得范祈心思之细,非常人可及,连声笑着称是,便叫范喜儿去厢房把徐公子的人请过来一同前往。

  等他们一行五人到得回廊,便见徐少长痴痴站着,而许沅则是手忙脚乱地一边抚琴一边唱曲,浑然不觉身边有人来。

  范祈见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顿时惊醒几人。

  许沅回过头来,便撞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清澈澄明,让她的心一紧,随即又是一片温凉。她冲着他微微一笑,颔首施礼。

  徐少长一扫先前的风流不羁,双手置折扇于胸前,向着许沅,深揖一礼。

  范祈见这两人如此做派,只觉得大大地不妙,便快步上前,立于徐少长身侧,亦是深施一礼,温声说道:“我等惊忧了姨夫人,实在是罪该万死。”

  许沅却是头一回看见除钟景庭之外的世家子弟,只见面前这四个男子,皆是一般的锦衣华服,相貌虽都不俗,却又是各有千秋。

  一个如阳春白雪,温文尔雅;一个如芝兰玉树,倜傥风流;一个似青松古柏,岩岩**;还有一个,长得倒还人模狗样,但是令人见之不喜。

  待她看见几人身后的那名女子,许沅方知道,这世上,原来竟是果真有所谓的倾城绝色。看她不过还是个少女,却已经拥有妩媚身姿、娇俏容颜,在她的脸上,也看不到这里女子常见的逆来顺受,反而有几分明媚的自信,倒让许沅不由眼前一亮。

  见许沅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女孩子原地福了福身,“小女子颜如玉,见过姨夫人,姨夫人纳福!”声音竟也婉转清丽,不由得让许沅直冒酸气,怎么人家就长得这么好,还这么有眼力价儿。不过,这名字真是不怎么地儿,她骨头里挑刺的想着。

  颜如玉施施然近前来,“若是姨夫人不介意,如玉可代为夫人抚琴。”大凡侧室,都不会喜欢别人称之为姨夫人,是以颜如玉自觉得省去了那个字。

  徐少长一手拿着折扇,轻轻地敲在另一只手上,“妙,妙,妙,两位姑娘琴曲相合,定然可成千古绝唱。”他已然知道许沅的侧室身份,却依旧固执地称之为姑娘,这下,便是释怀如钟景庭,面上也有了几分不悦。

  许沅低头一笑,随后招过颜如玉,两个人细细地耳语一番。

  片刻之后,颜如玉坐到之前许沅的位置上。她将双手置于琴上,有些颤抖地在琴身摩挲着,“夫人这把,竟是制琴名家谢风未早年所制的尧阳古琴!”许沅讪笑,她可不懂什么叫尧阳古琴。

  许沅极是自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停下的位置,恰好便是黄金分割点。她衣袂飘飘地站立在那里,面上带着微笑,又挺胸抬头,微收下颌,双手于小腹前搭握,做出这个标准的姿势后,便转身向颜如玉示意。

  于是,琴声铮铮,如空谷之音,令人闻之凛然,待前奏响过,许沅方开口唱道: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

  这一拜,报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展雄才;

  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

  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长矛在手。

  颜如玉在此时手下突然使力,筝声骤然高昂,发出“噔噔噔”的节奏,只一瞬又归于平缓,许沅的声音又继续。

  刀剑生辉。

  又是噔噔噔。

  看我弟兄。

  噔噔噔。

  迎着烽烟,大步来。

  一遍之后,两人配合默契,相视一笑,再来一遍。

  钟景庭等四人听到此曲,又联系到即将欲做的大事,面上都现出了几分惊疑之色,越是琢磨这几句再直白不过的词句,越是觉得心潮澎湃、情难自抑。

  一时之间,似乎这世上只剩下了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诉说着……

  这一拜,生死不改!<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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